顾轩刚行上楼梯,面上笑意骤然消散,变得凌冽起来。
先前只当那卖梨的小贩是个普通乡民,道是性子古怪了些。
可若是娄县百姓,怎么会使用从叛乱地区流出来的‘顺天元宝’和‘得壹元宝’这类制钱。
而若是叛军探子,数十万乱军兵锋南下直指京师,又怎会跑到娄县这种蕞尔小镇来刺探情报。
再结合自己在檀祂寺中刺死的一干贼匪,和那老道临别所说那番云里雾里的赠语,顾轩业已将事情脉络理出了个大概。
虽说冀州路十余郡藩镇私铸制钱蔚然成风,而今更是有那颠覆中原,窥伺九州神器之势。
可娄县地界却尚未被兵祸波及,如今胆敢在当朝治下使用叛军银钱的只有两种人——草寇山匪,或者绿林响马。
而那卖梨小贩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将这样九枚制钱找递给他,想要传递的信息不言而喻。
我们已经盯上你了,洗净脖子等着就行!
这是豫州路响马惯用的路术,寻仇或绑肉票前,会照例先用这类较为隐晦的手段告知目标人物。
如若猜不到还好,猜到了便寝食难安,犹如猫爪下的老鼠一般被吓的惶惶不可终日,明知大祸临头却无可躲避,端的是狠辣无比。
顾轩有些懊悔,他到底是被现代人的思维所局限没将那些山匪赶尽杀绝。
而紫虚派又讲个‘万事相连,因果不虚’的宗旨,他也不愿肆意屠人性命,刺死了一干头领后便停手做罢,却是忘记了杀人越货的第一准则。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现在惹的身后一身腥臊,反倒又被这些个三流货色嗅到味后随脚而至。
“难怪那老道说什么拔剑而起固然潇洒,千条缕麻亦有头绪可寻的怪话,原来早就看出了那小贩的身份!”
顾轩自嘲一笑,解下行囊倒头躺在床上,叹道:
“这客房软榻到底是比睡在荒郊野地上舒服!”
搞清了事情原委,他反而坦然起来,没有多少惶然,也无甚要逃避的意思。
这天下九州间的事情莫非如此。
不管是修士妖类还是魑魅精怪,只要见血便会结下仇怨。
横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想来那些寻仇的响马找上门来也是迟早的事。
他问店家讨来热水洗漱一番,也不脱衣去鞋,怀抱长剑横在榻上就吐息内养起来,只是双眼始终微阖,静待那不速之客的到来。
………
窗外夜色阑珊。
约莫三更将近,顾轩腹中一缕内养完毕的清气行过经络没入丹田,他正欲将舌下积赞出的津液吞于腹中。
猛的,屋中忽泛起一阵冷气来,真可谓是盘旋侵骨冷,凌冽透肌寒。
那一阵阴风入户,直逼的顾轩周身毛孔微凉泛寒,毛发耸立而起。
他定睛看时,却见有个幽幽晃晃的身影僵直而立,跟死人一般僵挺着,穿过高墙兀自飘将了进来。
屋内灯光变的忽明忽暗。
倏地,两团暗沉沉的腮红和一张残白面色的鬼脸涌入视线。
却是一个半人高的纸人飘到了床头,手中拎着张血呼啦的皮质正欲盖到他的脸上。
一片昏暗之中,顾轩也看不清那纸上写的是何等符咒,只觉一股冷冽鬼气贴近了身前。
“傀儡吗?什么下三烂的手段也敢使在道爷身上!”
顾轩心中暗骂一声,他躺在榻上半眯着眼继续装睡,调匀了呼吸没有发出丁点的异响。
说来当初在幞头山时碰到的那些白骨童子和这种纸扎的傀儡颇为类似,都是拘人阴魂后练成道兵的左道手段。
他连那些白骨童子都瞧不上眼,又岂会惧怕一个纸糊成的牵丝傀儡,只当是没瞧见眼前鬼影,打定主意便要会会这些谋他性命的贼匪。
只听得那纸人口中念念有词,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语调,稀稀疏疏的异常干涩,反倒有点像他小时候在农村听到那种老鼠夜晚钻进木柜里磨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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