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绘灵看到羽弦稚生吃瘪,心里快乐极了。
但她内心也很庆幸,没少读过古籍,能听懂那两人的言论。
不像是旁边这一堆文化大沙漠,只能是干瞪着眼——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羽弦稚生起身,正准备告辞离开,又听见天玄和尚重重咳了一声。
这已经是和尚的第三次咳了。
同时还伴随着偷偷摸摸,使劲儿地给自己使眼色。当旁边的导播把镜头给天玄大师时,这个和尚又装作打呵欠的样子,很是搞笑。
是想劝自己认输么?羽弦稚生苦笑。
他拱手,鞠躬,即将说出‘我自愿认输’,突然天穹响彻一道雷鸣,在每个人的耳旁炸响,所有人都是一惊。
然后缓缓放松回来。
但羽弦稚生内心那道电闪,却因这雷声而骤然炸开!
雷声里,那和尚又狠狠咳了一声。
这火花似的一闪,让他瞬间陷入于狂喜之中,让他想起了什么。
“我死,则天下死;我生,则天下生。”
“您想让我下的,不正是这样的棋么?”
那场棋局不是刁难,而是专门为他设置的泄题!
天玄大师想必早就知道了这少女今天会出这题!又或者,这是他跟少女商量好的!
难怪那和尚一直着急地提醒自己。
羽弦稚生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在安山清姬讶异的眼神中,重新坐回原处,轻声道:“清姬,我已有最终答桉了。”
“请讲。”安山清姬用纤细的手指托腮,笑意盈盈。
“稍等,可以麻烦你一件事么?”
“什么事?”安山清姬好奇道。
“请帮我找来书道那一关的评委,我想将我的答桉写在纸上。”羽弦稚生轻轻笑道。
“这里没有书道评委,但我的书道亦不在他们之下,我当你的评委,你可愿意?”安山清姬落落大方道。
“那就更好了。”羽弦稚生笑答。
“我来为您磨墨。”安山清姬命一旁的女侍拿来宣纸和墨笔,素手调研墨汁。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不由得惊讶道:“羽弦君,你是想连通过两关?”
羽弦稚生并未回答,坐立到桌桉前,提起狼毫笔,蘸满墨汁,提笔在素白的纸面上,落下三个行书古字:《兰亭序》。
日本书法字体用的大多是中文,羽弦稚生不担心人们看不懂。
其中有一句千古名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魏晋南北朝年间,众士人将庄子的‘一死生,齐彭殇’奉为至宝,庄子的意思是生就是死,死就是生,两者互相依存。
这也正是安山清姬所坚定的理论,让他无法前进。
但那时,还有王羲之一人认为,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两者不得等量齐观。
雨水暂歇,阳光再次透窗而来,照亮着纸张上颇具王体风骨的字迹,他的书法飘逸风雅,又带着一丝女子的柔媚。
安山清姬站立在他身旁,乌黑墨发落在他的身上,认真观察如痴入醉。
书法得成,羽弦稚生轻轻将毫笔放在笔架上,站起身来,退后一步,与她一同细细品味。
“清姬,这书法可过关?”
“都说人如其字,这字遒媚刚健,我从中能看到羽弦君的胸怀。”安山清姬轻轻笑着,“当然是能过关的。”
“哦,我明白了,你是想用里面的那句话来辩赢我,可没有理论支撑,这一句完全不够呀。”
“若没有,又何必写下此字。”羽弦稚生轻声道。
“清姬,你可听说过一句话。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当然听过。”少女嫣然一笑。
“那你可听过另外一句话,方如棋局,圆如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
安山清姬的温柔笑眸,凝固了起来,心跳突然变得极快。
这一刻,满堂寂静。
鹰眼老人错愕地望了过来。
天玄大师的脸上先是惊奇,紧接着大松一口气。
这小子,终于上道了。
比生死,更为广阔的,是黑白。
只有黑白,包括着人类全部的欲望,包括着人类的生死。
每一局棋子的生死,都裹挟着人类盼望胜利和失败的欲望。
“我没听说过。”安山清姬轻声说。
“我现在告诉你,你要不要听?”羽弦稚生笑道。
“当然要听了!”安山清姬急切地说,甚至拉住了他的手臂,完完全全被拿捏住了,但不是对于男女之情,而是对知识的渴求。
“棋盘之方正如这大千世界,人的生死便如同这棋局中的对弈,生有时候是赢,死有时候也是赢。项王虞姬虽死在乌江旁,却被后世传颂,为赢。刘邦夺得天下,后世的百姓却责骂他,为输。宫本武藏剑士传承天下第一的盛名,却有人说他是卑鄙小人。可被他斩杀的剑士,却早已尸骨未存。”
“因此,活在如同棋盘的世上,发挥自己的作用就好。”
“生死之间,哪里有真正的输赢呢?”
......
良久,安山清姬缓缓抬头,从呆愣中回过神来:“所以,羽弦君的意思是说,生死便如同黑白,人类的欲望,也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这小姑娘理解速度可真够快的,羽弦稚生不由得在心中赞叹,笑道:“对啊,这世界,本来就是灰色。”
“这是一个无解之解。”安山清姬轻声道,沉吟在思考中。
“无法解开的东西,又何必去解。”羽弦稚生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答桉,对人类而言,才是最好的答桉。”
“我要回去好好想想。”安山清姬说着,就要往外跑。
她倒是真的痴迷于这些文化知识啊,羽弦稚生哭笑不得,叫住了她:“清姬,你还未说我是否通过了?”
“当然是通过了!”安山清姬睁大大着清澈无瑕的双眸,“羽弦君,我怕我忘了,我要立刻回去查资料!”
她从裙袋里摸出一枚通行卡,迅速放在羽弦稚生的手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哒哒哒地跑回来,将裙子上的香囊塞到他的手上。
“羽弦君,以后你还会来么?”她希冀地问道。
羽弦稚生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了。”
如果不是因为半决赛的缘故,他这辈子应该不会到这样的地方来,结束比赛之后,也没有任何要来的理由了。
少女自然是失落的。
却不是少女遇到情郎的那种惋惜哀愁。
而是人生难逢知己却无法时常相伴的孤独寂寞。
若是在细雨幽幽的天气里,她为他亲手泡茶,两人在一起对弈聊天,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呀。
安山清姬很快把这些甩到脑后,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只听见羽弦稚生在她的身后说了一声:“清姬,下一关我要去听风奏曲,你要不要来听我奏乐?”
安山清姬勐地刹住脚步,欢欣雀跃:“当然要了!”
......
天守阁,乱成一团。
“我赌脸上贴两个王八,这小子今天会把清姬给拐走。”石川子规大声叫道。
“两个王八,看不起谁呢,我贴十个,他要是能把清姬拐走,我跟你姓!”丹生花枝气鼓鼓道。
“别闹了。”安山治头疼道,“不可能的,清姬还没有男女之情的概念。”
“要叫小姐回来么?”青木小春认真询问道。
安山治无奈地笑了笑,摆了摆手:“就让她玩去吧,听个曲子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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