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宫本家宅邸。
宫本家的分支旁系的亲戚皆已经到齐。
他们坐姿随便,言语交谈也很是散漫,大声讨论着社会的大小趣闻,或者是哪位明星的丑事,时不时发出一阵粗俗的笑声。
而旁系分家的女人们则是聚在一起,毫无体统地议论着宅邸里破旧的陈设,又谈论起过往的辉煌,发出仇怨的叹息。
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刺耳迷乱。
坐在最上方主座上的是宫本清,她望着众人,静默不语。
时过境迁,人间已不同。
要是在过去宫本家鼎盛的时期,各大分支家主此时必然会双手按着膝盖,挺直腰杆,如同战国年代大名召集议会的武士,只要宫本正雄身居主座,没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底下随意走动。
那时的家族年宴,也不是在这种破旧的宅邸里,而是在东京包下一整层酒店的水榭,大家虽然仪式森严,但却在一片喜气的氛围内期待着未来,商讨一年内的家族得失,查缺补漏,接着制定下一年的规划进展。
最后,所有人拿起酒杯,在宫本正雄喝下酒后,将美酒一饮而尽。
可如今,这个家族只剩下两个女人。
而当年的这帮人,已全然没有曾经作为宫本家旁系的骄傲,如同流落俗世的普通百姓阶层。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忽然在客厅响起,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哄睡声和旁边一个男人的愤怒责骂声。
雪子在内室里换和服,已经半个小时还没出来。
作为宫本家唯一的血脉,如果她一直躲在屋里,无法拿出下一任家主的气魄,这帮亲戚们对于本家的蔑视只会越来越严重。
宫本清轻轻叹气,微微起身,走到宫本雪子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没人来开门,里面传来轻微的交谈声。
她打开门,看见那少年正在给宫本雪子的和服打腰带结,他的动作很温柔又不失灵活,日本女人系腰带结时需要束腰,勒的越紧越好,但女人往往会感觉到很难受。
他不紧不慢地系着,每紧一圈就会轻声问雪子,而雪子则是因为腰肢的收紧而微微皱着眉头,却调笑着说没关系,再紧一点也可以。
多么亲密的配合,美好的画面,好像多年前,他和她就相识那般。
宫本清看的恍忽。
“我来给她弄吧。”宫本清轻声说。
“不麻烦您,已经好了。”羽弦稚生松开领结。
宫本雪子一手按住太鼓结,站着使劲儿呼吸了两三次:“我也觉得没问题了。”
“怎么样,好看么?”宫本雪子先问的是羽弦稚生。
她的头发梳成了绝美的日式发髻,层层叠叠的编发从两侧垂下,仿佛漆黑优美的瀑布,尾端用三色鱼发卡扎住,侧扎的云鬓里露出精妙的耳垂,还有那耳垂上的琥珀石头耳环,褐色的琥珀里,一只是小蝴蝶,一只是花瓣。
她站着起来,朝着自己的衣裳左看又看,俏皮地在原地转圈。
这一瞬,冬风凝固,春风吹来。
她好似晨雾中朝着人间迈步的少女,素手挽过花丛,随着那三月的春风一同变成了白色的素雅山茶花,在风里柔美地旋转。
这一刻失神的不仅是羽弦稚生,还有宫本清。
家族的一切都失色了,自家的女儿,本该也是那枯萎的单色调的其中一部分,可眼下她绽放生命力的绝美,让身为母亲的她的灵魂感受到了震颤。
“你学会打扮了?”宫本清柔声问道。
“是稚生帮我打扮的呀。”宫本雪子在母亲面前孩子般炫耀,眼眸明亮如星。
她又摸了摸羽弦稚生的脑袋:“谢谢你呀,稚生。”
羽弦稚生注视着她微笑。
“就是这耳环不太搭配,看起来很廉价。”宫本清走上前去,从自己的包里拿出自己平常备用的金坠耳环,“换上这一副就完美了。”
“不,不要,我很喜欢。”宫本雪子灵活地躲了过去。
宫本雪子已经没有了奢侈的装饰品,都卖掉了存成了钱,打算从东京给羽弦稚生买房子。
这一对琥珀耳环是羽弦稚生送的,路边摊买来的,很便宜,一个不到300円,可在她眼里确是宝贝,爱惜地不得了。
宫本清让她穿上最美的和服来迎接分支的亲戚,她照做了,她同样选择了这一副耳环,想让所有亲戚看到羽弦稚生的心意。
她之所以愿意接受他的打扮,绽放自己的美,不是为了本家的那些亲戚,更不是为了母亲嘴里的相亲对象,而是不想给自己的心肝宝贝丢脸,让他与有荣焉。
同时,她想用自己的美告诉所有人——现在的我,过的很幸福。
“妈妈,今天相亲那件事就算了吧!”宫本雪子凑到母亲面前,搬出曾经的撒娇脾性,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宫本清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她轻轻叹了口气:“雪子,你先出去招待下客人吧,作为下一任家主,让他们早些敬重你,让妈妈跟这孩子说会儿话。”
宫本雪子望了一眼羽弦稚生,羽弦稚生端坐在床边,也在看着她,然后给了她一个请放心的眼神。
宫本雪子担忧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她身上的和服喷洒着蔷薇水的芬芳,连同她的美,勾魂动魄。
外面的亲戚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注视着她端坐在主座上,如同威仪天下的皇后。
他们不再高谈阔论,不再低声议论,连婴儿的啼哭都恰好地停止了,一切都在为她的美好铺路。
他们已枯萎,而她正在风中散叶。
她的笑容,如日生辉。
这让他们意识到,即便是落魄,她还是老爷子的孙女,宫本家传承下来的,压制性的血脉。
好久未见这种气魄了,仿佛当年宫本家处于万丈高峰的时刻,那时候的大小姐也正如今日一般的满面春风。
可宫本家明明已经没钱了吧。
台下的男人和女人们皆是不解,不过按照礼数,恭敬地对主座上的宫本雪子俯首低头,这完全出自于过往的本能。
明媚如春的雪子,望向最靠前座下的男人,轻声问道:“雄介叔叔,今年过得如何?”
川上雄介,雪子的表叔,担任着宫本重工的总经理。宫本重工是宫本家过去产业支柱的龙头,不过截止到今天,工人们已经散去了大半,苟延残喘着。
川上雄介深鞠躬一下,接着抬头苦笑:“还是那副老样子,入不敷出,赚了点都用来交租聘场地的费用,负责精工打造的刀剑专营,也是苟活的状态,现在来咱家订刀剑的人越来越少了。”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一声,川上雄介本想拿出来接电话,可正在与自己对话的是宫本家的大小姐,他对这位大小姐还是很尊敬且喜欢的,毕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家族没落,怪不到孩子头上去。
电话挂掉了,川上雄介还原回坐直的姿势。
宫本雪子听着,轻声叹息,冲着川上雄介点头:“辛苦你了,雄介叔叔。”
“辛苦倒不至于,还是做那些老本行,不过要是有人能为宫本重工提供一笔救命......”
电话声又一次响起,很刺耳。
川上雄介皱了皱眉头,正准备再按掉,宫本雪子笑着道:“没关系的,请接电话吧。”
“抱歉。”川上雄介在一帮亲戚的视线下起身,刚走出两步按下接听键,听了两句,忽然在原地顿住了脚步。
接着他回头,看向宫本雪子,一脸地匪夷所思。
宫本雪子倒是愣了,不知道他看自己做什么,叔叔他那眼神好像自己是神庙里的女神仙似的。
“您确定是两亿入股资金?”川上雄介的声音微微发颤。
“准确而言是用两亿三千万円资金,我们公司要求以百分之70的股权来获得宫本重工的所有操控权。”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还有15万円的最低企业启动资金,实际产权注册,这一小笔钱,我们老板代替宫本重工向工商管理局交过了,算是新年礼物折扣,你记得过完年专门谢一下老板哦!”
川上雄介愣愣地注视着在场的亲戚们,大家也在看着他,宫本雪子也不例外。
“什么两亿入股资金?”宫本雪子不解道。
这位叔叔确实人傻了,一时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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