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轮车碾着雪,又到了下一盏路灯。
灰白狐狸在雪地上印下小小的梅花印,它跳到了徐二愣子的肩上,两人再次路经了何老旦,然后没打招呼,绕到了学堂后门,进了寓所。
寓所门口止步,敲门。
“是徐从?你来了?刚好,我刚煮了饺子,莲菜猪肉馅的,你快进来吃吧,惮惮雪,别让自己着凉受了风寒。”
打开门的是小脚女人,她见到徐二愣子,脸上多了一份喜色。
新野的一切,于她都是陌生的。除了先生之外,她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徐二愣子。尽管后来多了一个于青,可第一个门生总是不同的。
“师娘好,这是礼,你收下。”
徐二愣子将手上的节礼放到地上,听小脚女人怪责他破费,他挠了挠头,“总是过来蹭饭也不太好,要是先生、师娘你们不收,下次我就不好意思过来蹭饭了,有来又往嘛,再说我饭量也大,对了,师娘,多给我下点饺子,我吃七两的,这次我送礼了,你可别嫌弃我……”
并非是嫌弃,只是一种让收礼的说辞。
“呵!没见饿瘦了你。你正长身体呢,我给你多下一点,给你下一斤的饺子,待会不够吃的话,我再给你包。”
小脚女人笑骂了一句,接着她将地上的礼拾起,放到了里屋,然后又走出了门,前往学堂东隅的灶台,准备下饺子。
纵使她并不在意这几样礼,但送与不送的差别亦是有的。
寓所内,只剩下了师生二人。
徐二愣子将围脖取下,挂到了衣架上,然后拉开直背靠椅,坐了上去,“先生,我听陈县长打算聘你为教育科的科长,这是好事,可我听县公署的人说,你将这事推拒了。”
见先生不悦,他解释道:“正因我听说了此事,所以猜测……先生你今年和师娘必定羁留在寓所,故此特意赶来送上节礼。”
朝廷十一月发下令文,县衙变成了县公署。同时,县衙也多了教育科,先生这才有去做这教育科副科长的机会。因此按照常理,先生若是不想得罪陈县长的话,必定不会在这关头逃之夭夭,而是仍留在学堂。
逃,就意味着心胸不坦荡,对陈县长有意见。
“你在县衙待久了,心思也活泛了许多……”
刘昌达眼神复杂的看了徐二愣子一眼。
刚入县衙的徐二愣子,尚且连郑胥吏送他八角宫“燈“的含义都不知道,但经过在县衙工房一年的历练,见微而知著,猜测到了他今年要逗留在寓所这件事。(临时差遣,不算正式入县衙)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懂得多,总比不懂的好。
“先生,是县公署,县知事公署。”
徐二愣子下意识纠正刘昌达的叫法。
等话说出口后,他顿觉有点不合适,于是立即起身作揖道歉。
“无碍。”
“你提醒的对。”
刘昌达摆了摆手,让徐二愣子坐下,然后点起了一根香烟,他抽了一口,吐出烟雾,“陈县令变成陈县长,县衙变成县公署,我今后要是碰见了陈县长,说话时也不能搞糊涂了。不然让他记恨起我,总归是有点不好的……”
谈及这里,他罕见的笑了两声。
只不过这一笑,他就被烟炝了肺,猛地咳嗽了一下。
“我也不瞒着你,我对陈县令,哦,不,陈县长的邀请也是有点心动,教育科的副科长,这个职位算是不错了,清闲。学董也和我说了这件事,若是能得这个教育副科长之位,于学堂亦是有好处……”
呷了口茶,润了会嗓子,刘昌达叹了口气,“只是陈县长的恶名太过昭著,学堂里的学生对其早就不满,我要是入职了教育科副科长,今后碰见时务斋的学生们,也难抬起头了。”
上次徐二愣子还在纠结送礼。可他啊,事到临头,竟和徐二愣子一样了。一个小小的书办职位,迷惑不了他,但教育科副科长的职位,却让他为之动心。这亦是一种变相的贿赂。
故此,他的“不好意思抬头”,可不仅是针对于时务斋的学生,更有他的门生——徐二愣子。
“先生,刚才有人拜托我给你送礼来着……”
徐二愣子想到了何老旦,“那是县公署一个佣夫,他听到我来拜访先生你,于是就偷了一罐点路灯的煤油,想要孝敬给你。这样的人,随着先生你被传出要被任职为教育科副科长之后,并不罕见。”
他是刘昌达的门生,因此事巴结他的人不少。何老旦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你的意思是说?”
刘昌达向前侧身,将烟蒂压灭。
他刚才看到了,徐二愣子带的礼并没有那一罐煤油。可见他的门生并没有收礼。
“我觉得,先生你不是一个怕事的人。”
徐二愣子违心说道。
先生惧怕学堂学生的言辞,亦惧怕得罪于陈县长。两不平等相遇,陈县长是真的有实权在手,他觉得,先生会怕事。
于卑微处走出,人性,他窥得了三分。
与其让先生自己难为,还不如他劝一劝先生。
“饺子来喽。”
“酸汤的,小心点,别烫伤了你。”
没等来先生的回复,小脚女人就端着一个大瓷碗走了进来,碗里是盛的满满的饺子,每一个都个头饱满,在浇着红油的汤内上下浮沉,砌成细碎的小葱亦撒了一把在上面,红的、白的、绿的,看起来分外诱人。
“谢谢师娘。”
徐二愣子小心的将碗放在了花梨木办公桌上,就大口吃起了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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