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自己夫人的话,钱千里也默然不语,他性子平和且二人夫妻感情笃厚,所以对夫人的怒火并不觉得不妥。
“不去成吗?想个法子,就说潮儿病了,行不得远路?”钱夫人又换上一脸哀求之色看着自己的夫君,“我是真舍不得潮儿。”
说罢用手抚了抚自己隆起的小腹,“都舍不得。”
虽然心中满是怜惜,但钱千里仍是说道:“潮儿不一定被选中的。”
见自己夫人眼中已是隐现怒火,钱千里忙用手止住了就要发作的钱夫人。
“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一说。”钱千里说得郑重。
“你说。”
“我母亲,哦,我娘,她老人家一共育有三子,你可知道?”钱千里的父亲有妻有妾,钱千里不是嫡出,他的母亲的身份是妾氏,一般回京之后他称呼自己老爹的正妻为母亲,称呼自己的生母为娘,其实钱千里在心里母亲这个称呼只配给自己的娘,所以一时说错。
“这个我知道啊,娘亲大人也曾和我说过,说你前面的那两个哥哥没福气,是早夭的。”这早夭二字一说出口,钱夫人的心中莫名的紧了一下,她一下子警惕起来,目光锐利的看向自己的夫君,疑惑的问道,“这和潮儿的事有什么关系?”
钱千里心中暗叹,并未回答而是继续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那两个早夭的哥哥都是十岁上殁的,据我娘和我父亲说,那两个哥哥都是神童一样的人物,两个月便不尿床,半岁之时便能语,三岁能书,四岁能文,后来进学,五六岁的孩子过目不忘,无论诗文还是经义都能让那些饱学大儒们惊艳不已,青眼有加,逢人便说钱家有子成双,可惜都在十岁上遇时疾而夭,让我娘痛彻心肺,只有我,生而驽钝,才能长成到现在。”
说罢,钱千里抬头看了看已是满脸惊惧的妻子,继续说“我那个老祖宗听说之后也是叹息不已,连说生早了生早了,没赶上。”
制止了要发问的妻子,钱千里继续说:“想我们的潮儿……”
“不!”钱夫人终于忍不住了,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们的潮儿,”钱千里安抚妻子坐下,继续说道“比他那两个亲伯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你是他亲娘,自然了解潮儿。小小的孩子,我书房里的书,随便抽一本,让他背一句,他能把整篇给我背下来。问他一句,他不但能引经据典举一反三,大多时还能问得我哑口无言,然后那小子就躲在一边洋洋得意,你以为我不愿教孩子读书吗?我是怕呀!”
说到此时,钱千里的情绪激动起来。
“我不教,这孩子就自己学,你不信可以自己去考他,什么医卜星象,天文地理,山川大河,农桑渔猎这些我都不懂,他一准能给你说得头头是道,条理分明。只要回京,他叔伯家的那些孩子,无论比他大还是比他小,你见过他吃亏吗?我偷偷的看过,他几句话就把那帮孩子耍得团团转,就算他们被潮儿卖了,还都得哭着喊着帮潮儿卖个高价,我不敢说这小子已经洞察人心,至少在人情练达上已有小成。还有”
说着,钱千里有点哆嗦的从袖子里将钱潮自己画得那张卧牛弩的设计图展开来放在了桌子上,用手指叩着桌面。
“卧牛弩,国之重器,国之利器。无论守城攻城,让人闻风丧胆。多少年了,军器监里的大匠能吏无不想进一步改进,可惜却寸功未立,可你看看,那孩子才去了军器监几次,随手画了张图做了改进,还制作了一个小号的卧牛弩给我看,我敢说这些能让那些头发都白了的大匠们羞死,夫人,别的不说,为夫我没羞臊的在这图上署上我的名字交上去,这对朝廷就是大功一件,起码能把我送进工部,至少一个侍郎是没问题的,夫人呐,钱家有子,我是真怕呀!”
说罢见钱夫人眼中恐惧之色已浓,便握住她的手。
“潮儿如此,我心中早就隐隐不安,生怕他步了我那两个哥哥的后尘,潮儿四岁之时就和父亲说过此事,父亲大人就备重礼带着潮儿的生辰八字去了皇宫里的司天监,求那里的监正给潮儿批一下命理,结果……”
“结果如何?”钱夫人急切的问道。
“那司天监的监正连夜就诚惶诚恐的把父亲送给他的礼物送了回来,留下了十岁必夭四个字,谢完罪就匆匆的走了!”
用手给夫人抹了一下脸颊上淌下来的泪水,钱千里继续说:“你总埋怨我只忙公务,不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我是不忍呐!就算把他当成猪来养,这孩子在咱们身边也能看得见,摸得着,就算他再淘气,再胡闹,就算教训他一顿也是天伦之乐,可……可……”两个可字之后,钱千里再也说不出话来,也留着泪和夫人对视。
转过年来,钱潮就十岁了。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吗?”钱夫人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手都被他捏得有些疼,但她不在意,见丈夫不说话,又看到桌案上的信纸,又急切得问,“难道只有让潮儿去那里才能躲过这个灾劫吗?”
“那也要潮儿能被选上才可以去。”
“要是……要是选不上呢?”
“夫人放心,如果真的选不上,我会拼着把头磕烂了去苦求那位老祖宗看护潮儿,毕竟是一脉血亲,不过,夫人呐,你看,如果潮儿选不中,又躲过了这一灾的话,以后潮儿想做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要做官了,除非你愿意将潮儿过继给我三哥,你可舍得?”
钱千里口中的三哥,乃是其父嫡出,一直子嗣艰难,钱家的族规又是非嫡出不得为相,依着钱千里对自己儿子的认知,自己的这个妖孽般的儿子如果为官却不得为相,那钱家还不知道被他搅风搅雨的搞成什么模样呢,若想为相不如早早过继给与自己关系不错的三哥,至少名义上是个嫡出,也好为潮儿铺平道路。
“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依着潮儿的脾气,我看他未必愿意做官,”说着钱夫人用手帕仔细的擦了擦眼泪便站了起来失神的向房门走去,“我去给潮儿掖一掖被角,这孩子睡觉不老实,爱踢被子。”
听到这话,一直躲在房门外偷听的钱潮立刻像只小狸猫一样敏捷的钻回了自己的房间,盖好被子后又很配合的露出一条小腿。原来钱潮也惊讶于全家赴望京一事,自己娘亲有孕在身本不应这样奔波才对,因此他偷偷的躲在父母门外偷听,却不想听到了这样的钱家秘辛。
“神仙?难道真的有神仙?”在母亲帮自己掖被角盖住腿的时候,钱潮一直眯着眼假寐,脑子里不停的思索着刚才自己从父母那里听来的话。
“甲选,怎么选?”钱潮想这个的时候感觉母亲的手还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咕哝了些什么便走出去带上了房门。
“我十岁真的会死吗?”他脑子里乱的很,不一会儿便沉沉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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