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摸了一把猫,漫不经心地说:“花了你们攒的私房钱,不补点儿长久的进项,你们出了这个门儿就要骂了吧?”
“不敢不敢!”三人赌咒发誓,“大人如此体恤下官,下官感激不尽,岂有腹诽之理?”实则心想:我在你面前也肚里骂你呢。
听到“开源”却又是精神一振,传说里,祝少卿“年轻的时候”是一把理财的好手。
祝缨道:“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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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数日,祝缨又与这三人议了两次事,都是落衙后三人相约到祝府去。
祝府的样子与他们之前见过的豪宅相比堪称俭朴,然而祝府的仆人却都年轻而精干,个头不高,却个个精神十足。
到了祝缨的书房一看,挂着几幅字,都不是前人的字画,都是现世活人的作品。新人新作与府内的陈设,显出了少卿还在“发家”的路上。三人却要在心里嘀咕:他做了这些年的官,难道就只有这样的家底?莫不是故意装的。
及看清字画落款,集齐了二十年来所有丞相的笔墨,又一面墙挂了刘松年画的一轴墨竹。方觉出比挂前人字画更显出书房主人的份量。
祝缨却很随和,她按住一旁要往砚台上伸爪的狸花猫,对三人道:“来了?坐。”
典客令等三人此来未尝没有一些试探之意,由典客令先发言:“下官等思之再三,正事耽误不得。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做事趁现在。”
祝缨一点头,典客令又接着说了他们的方案。一是将“小金库”的用法给定了下来,三人便着意议定各人可分得的补贴财物上,给这位少卿拿最大的一份。二是开源,就是再盘点铺子、货栈取租嘛!三是接待外番使者的事,还是四夷馆办,这个要向上头申请经费。
中规中矩。
祝缨道:“四平八稳,极好。”
典客令也笑道:“早就想将事情理一理了,只是没有遇到明白人指点,幸而大人来了。”
祝缨道:“世间事,难得糊涂。大事做到,小事不妨随意。外番来使之后咱们就要不得闲了,趁还没几个人来,先将咱们的家务事办妥。第一,将旧账盘清,陈年烂账,我来给它抹平。”其中不乏一些他们借着鸿胪寺的势力,参与的番邦货物的交易勾当与收受的一些好处。
典客令等三人一齐感谢。
祝缨又说:“眼见入冬,一年的考核又要开始了。只咱们自己写个本子往吏部报备有什么意思?管好了典客署,我才好向陛下讲。”
典客丞忙出声问:“大人的意思是?”
祝缨的目光变得很冷,扫向三人,最终落在了他的身上,道:“你今天在四夷馆是梦游吗?无论是不是外番来使,讲究的都是一个太平盛世,第一就是要太平。纵容胡人番客妄加议论,成什么体统?我把话放在这儿!鸿胪寺,你们自己私下有什么主意我不管,胡客、番商,四夷使节,不许他们与皇子有任何勾连!”
外使都住四夷馆,也是为了方便招待,也是为了方便监视。待遇好是好,该有的警惕本也不差。外使出门,或明或暗都会有人跟随。苏鸣鸾她们来的时候,祝缨也是陪同的人之一。
三人齐声答应。
祝缨道:“这话我只说一次,谁乱来,我就活埋了他。”
典客令此时却是坦坦荡荡地:“大人这话就小瞧咱们了,谁个指望这些番使有所作为不成?”
祝缨道:“如此最好。尽早把章程理出来,在考核递上去之前,做出点样子来。知道什么样子吗?”
典客令不敢托大,虚心请教:“还请大人明示。”
“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祝缨说,“为陛下分忧,不如让陛下无忧。”
她将狸花猫抱了起来,道:“瞧瞧它,它不舒服了,我给它梳毛,它能觉出来舒服。为什么觉得舒服?因为它先不舒服了!它感觉得到!”
话有点绕,三人想了一下,才将猫与皇帝联系了起来。三人对望一眼,心道:对哦,是陛下调他来了!
将诸般心事收起,老老实实办祝缨交待的事。典客署面上还是老样子,该干什么干什么。开源之事也不是很急,他们又将与胡商相关的产业重新梳理报给祝缨。祝缨又从中做了调整,整个典客署作为一体,删繁就简、条理清晰。典客署该拿的增加了,胡商付出的反而减少了。
祝缨以“巡视四夷馆以备使节”的名义,将典客署诸人集中到四夷馆。
馆门一闭,开始发补贴。这个小金库只发给祝缨及典客署诸官吏,祝缨在上面坐着,典客令三人相陪,丁贵、小柳二人帮同发放。
唱一个名,发一份,祝缨看着下面吏目们与丁贵、小柳二人的神态动作,似无疏离他二人的意思。凡这样的地方,对这种“上司的心腹”是又恨又怕的,很容易被疏远。祝缨特意让这二人参与了发放好处的活计,便是为了削减这份隔阂。
待发完了,众人一齐道谢,祝缨道:“先小人后君子,话说明白了,以后才能好好相处。我就说几句,第一,只要我在,接下来的好处只有更多。”
下面一阵喝彩。
“第二,拿了好处也别炫耀,闷声发财。揭出去了,对谁都没好处。”
下面一阵哄笑:“是。”大家看着这位抱着狸花猫的年轻上司,都觉得祝缨真是好极了!这么懂事、为大家着想、又温和不生事还会养猫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第三,要听话。”
“是。咱们当然听大人的。”
祝缨道:“咱们都安安静静的,别生出事来。番使来了之后,更不能出事。外松内紧,自己要心里有数。不许吃里扒外,出了这个门,都是外人,不许任何人将手伸到番使身上!也不要让番使、胡商把舌头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将手伸到不该伸的去处。自己的口风也要紧,典客署的事,不许有一个字外泄。”
祝缨慢慢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拿了好处,众官吏也都答应了。天朝上国,自有一番底气在,无论是芝麻绿豆的官儿,又或是升斗小民,于勾连外国兴趣实在不大。
祝缨最后说:“不生事,一辈子拿着现在的俸禄,细水长流。生事,或有人重金贿赂,抵得你一生所得,有命接也要有命使、能给子孙传得下去。话,我只说一次。犯了我的规矩,上天入地,我也要拿他归案。你们自己应付不了的事,来报给我,我来扛。”
众人心中一凛,都说:“是。”
祝缨又笑了道:“好啦,该说的都说完了,开门,干活吧。”
典客署也更加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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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祭天,祝缨等人又跟着皇帝往郊外去了一趟。
待从郊外回来,鸿胪寺便到了考评各人一年表现的时候了。典客令拟好了单子先拿给祝缨,祝缨看了一看,见上面的等第都在中等或往上,提笔将等第都抹了,每人原本的考评都再往上提了一提。实在不宜给更高评等的,都将结语再添写几句好话。
典客令道:“这……大、大人,恐怕不妥吧……”
照流程,得是二署报给二丞,二丞核准之后再拿给少卿,然后给正卿签字,再交吏部存档。典客令拿这个给祝缨看,也是有私心,将自己置于祝缨之下。阮丞如有异议,就要跟祝缨对上了。
但是直接拿给阮丞,典客令就理亏了。
祝缨道:“你再誊一份原稿给他,这一份我留下了。”
典客令忙指着上面祝缨涂改过的部分,问:“那……”
祝缨道:“他还能自己定了不成?”
典客令不由道:“下官等得遇大人,福气不小。”
“我遇到诸位,福气也不小。拿去给他吧。”
阮丞只略改动了一两个人,又将这个拿给祝缨去看。祝缨将司仪署的名单退回:“这些人我见得少,不便议论,拿给沈大人看。”
又将典客署的考评重新改过。阮丞面前便这样的单子,同是鸿胪寺,两署一高一低,两相对比,反显出司仪署的等第低了。知道的说是祝缨护着自己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阮丞在给司仪署小鞋穿。
阮丞踌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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