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进门之后,仍是没忘了行礼,又拿出文书来。太子哪里有心管这个?说:“就这样吧。如何?”
祝缨道:“公主心里是很愿意的,所顾虑的只有父兄的处境。又说,将女儿托付给自己的父兄自然是放心的,只恐麻烦了父兄。心里感激您照顾孩子,为着这件事,朝上争执好些天了,怕现在说停建新府是自己卖乖,将父兄闪在前面下不来台。只要父兄愿意,她也愿意为父兄分忧。”
“诶?”
歧阳王附到太子耳边说:“他的意思是,没有对公主说是先经过咱们同意,才去公主府说的。公主怕咱们不答应,是公主欠咱们的人情。”
太子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气?”
祝缨又说:“公主那里请示,与东宫各自上本,请示陛下。”
太子道:“这是自然。”
祝缨再次将旧邸相关文书请太子重新审阅一遍,想来此时他应该有心情仔细看一看了。太子真的重头看了一遍:“就这几处?怎么区隔?”
祝缨道:“是,这几处现在就够用了。恐砌了门坏风水,先锁上。”这些是之前都讲过的,太子之前果然是没有心情记住的。
等解释完了,祝缨与东宫商定年前交割,拿着公文又跑了一趟公主府,将话传了过去。两处都很满意,东宫乐得显出自己比承义郡王更具正统,公主府也算了却一块心病。孩子住到宫里,走动虽然不便,但是也省心。
公主们还有一件隐秘的心事不好讲:歧阳王已经十六岁了,想要他守身如玉等妻子长大是几乎不可能的。在宫里有长辈们看着,身边不易有狐猸之人,即便有内宠,也是以品貌周正、也就是不怎么娇媚的宫人充任。
两边的算盘都打得噼啪响,祝缨却再也没有对这件事多发表一句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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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朋虽然知道祝缨是个能干的年轻人,又有一股子的狠劲,却怎么也想不出祝缨要怎么做成这件事。
不但要做成,还得不显痕迹。还要尽快办成,因为钦天监算好的日子不等人。窦朋已经做好了第二天继续看皇帝脸色的准备了。
对现在的朝廷财政而言,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建一座华丽的王府是绝对承受得住的。即使户部不出钱,皇帝私房也出得起。但窦朋还是保留了一些做亲民官时的良心,大冬天的,快要过年了,拆人房子,怎么安置?缺德了。
同时,王云鹤、施鲲等人也不太赞成这样做,他们倾向于建一座差不多的府邸,或者征用一座现成的,稍作修葺。歧阳王的新府,没有意外的话,过不几天就是太子了。确实不需要那么劳民伤财。
窦朋人没踏进殿内,先把一张债主脸给摆了出来。他也要给人脸色看。
哪知太子先说:“臣有本。”
太子自从能上朝,就没有自己主动提出过什么,窦朋看皇帝,却见皇帝一副并不惊讶的样子。皇帝道:“何事?”
太子道:“臣请停建歧阳王府。”他的奏本不是自己写的,是给他配的新詹事府的笔杆子写的,从节俭、爱民,写到天伦之乐,再盛赞皇帝对子孙的爱护之情,以及子孙不忍皇帝在百姓与子孙之间为难的孝心。还夸了几句窦朋是出于忠心,是为了维护皇家的名誉。
大家都是好人!
然后是骆晟,他的内容与东宫大同小异,也是感谢窦朋的提醒,免得让自家风评受损。同时又说,小夫妇遵守孝道,侍奉皇帝和太子夫妇。
公主和准新娘也有奏本,都是感激皇帝的爱护,准新娘的奏本里还有一句“希望能够承欢膝下”,又写母亲永平公主在家经常思念皇帝,自己现在有机会替母亲侍奉皇帝,内心十分愿意。希望成全。
一听就知道也是有人代笔。
皇帝感慨道:“都是好孩子。那便这样吧。”
窦朋听了这些,不等别人的目光照到自己的背上,流畅地举步上前,先歌颂皇帝对百姓的体恤,再称赞太子、公主的深明大义,最后把准新娘又狠狠地表扬了一番。配合得十分丝滑,差点让人以为这是他与皇家做了一场戏。
鬼知道祝缨在说了要去解决这件事之后,就再也没给他任何一句通知了!
一天,她办完了!还没跟自己套词!
王云鹤、施鲲只在心里微微吃惊,怀疑是有什么人给东宫支招了。到底这个人是谁,他们也不知道,横看竖看,现在詹事府这几块料都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如果是以前,先太子的詹事郑熹倒是有可能。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敏捷地对此事做出一个总结——大家都很好,所以这场婚礼也可以省许多事,日期就可以提前了。
他们开了头,余下的重臣也跟着歌功颂德一番,郑熹一边随大流,一边奇怪:这两家哪里来的这样的谋士……咦?
散朝后,郑熹没有马上出宫,而是等骆晟出来,与他说:“三郎今天到鸿胪寺应卯了么?他从京兆府借了好些衙役,说是要寻找梧州来的信使,到现在还是没有信儿么?快到正旦了,街面上正缺人呢。”
骆晟忙说:“啊?哦!他每天早上都到了,再晚些他就要去四夷馆了。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为七郎将话传到。不过七郎,子璋一向是个心中有数的人,既然没还,就是还有用,能不能再宽限几天呢?”
郑熹听他维护祝缨,更加怀疑祝缨给他解决了不少难题,骆晟这大半年,风评越来越好,其中原因郑熹心知肚明。
骆晟没有郑熹那许多心眼儿,还等郑熹回话呢。郑熹道:“我同他谈过再定吧。”
“好,请。”
二人到了鸿胪寺,沈瑛见到郑熹时怔了一下,郑熹与沈瑛在二十年前共事之后再没有什么亲密的交集,此时见面却仍是一副可亲的模样与他问好。
四个人里,只有骆晟一个真心,沈瑛看到郑熹的紫袍忽地生心感慨,也没了心情,只剩下些客套。郑熹与祝缨是真从容,行礼问好,像套好了招似的。
骆晟还真心又讨了个情,祝缨道:“京兆当然重要,要不,咱们再合计合计?”
郑熹道:“好,我在京兆府里等你。”
骆晟与祝缨将换了一个眼色,祝缨就跟着郑熹去了京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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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郑二人一路上没有说“正事”,祝缨其实不急,五份奏本她都回收了,呈了两份、烧了三份,她现在就是做个戏,等出了正月,各邦使节都回去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接下来就是等御史回来,看梧州诸人坑刺史的结果。
郑熹也不急,他心里有七、八分确定是祝缨干的,就刚才在鸿胪寺看那三个人的样子,骆晟是不自觉地往祝缨身边站,孰近孰远,一望即知。
他与祝缨谈天说地,说鸿胪寺忙不忙,问胡使现在又在干什么。到了京兆府,他还是先开了晨会,然后才与祝缨到书房里说话。
进了书房,他就不客气了:“坐。”
两人坐下,郑熹道:“你干的好事。”
“咦?什么好事?”
郑熹道:“今天东宫突然说,不用建歧阳王府了。是不是你干的?”
祝缨笑笑,郑熹又说:“公主怎么转性了?还是你吧?”
祝缨又笑:“不愧是大人。”
郑熹冷笑一声:“我就说,公主多么坚定地要一个华丽的新宅好配骆家的女儿?这就转性了?哼!这还罢了,只有你,还会想到要骆家女儿再上一本。”
“这都算出来了?”
郑熹想起自己的女儿,也不想生气了,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祝缨道:“实不相瞒,刚才您要不叫我,我就找窦尚书去了。”
“嗯?”
“梧州的事儿不太好,我想从户部吏部查些档,看有没有合适的人过去接任。窦尚书哪有心情理会我?不得先为他解忧么?”
郑熹皱眉:“梧州怎么了?”
祝缨慢慢地将梧州的事说了:“十几年的心血,可不能荒废了。朝中要是起了波澜,区区梧州又算什么?谁还有心情管它?我可不想朝中生乱,户部与陛下怄气,眼看梧州受苦。天家太平,对大家有利。”
郑熹道:“那也要太平得起来。”
祝缨道:“可惜许多人不愿意去梧州,能找到的人总有种种缺憾。”说着她看了郑熹一眼。郑熹这边的人,对三千里外兴趣非常的小。
郑熹道:“梧州有什么难处可以对我讲。东宫的事,尽量少插手。”
“我可不会做贼,插什么手?”祝缨笑道,“我不过是一个怕神仙打架的凡人罢了。”
“只怕以后不好躲呀,鲁王、唐王他们,你以为就消停了?”
“您把承义郡王安排好了,他们根本不算什么。”
郑熹道:“就你聪明!”
祝缨道:“您这么自夸可不好,我聪明,您还不是一语道破了?不就是说您更聪明了?都有外孙的人了,还这么……”
郑熹作势要打,祝缨站了起来:“您的人,我还得再借几天,现在就不还了。我走了。”
“回来!”
祝缨站住了,用眼神询问。
郑熹道:“你一向有主见,这事看来要告诉你了,免得你一个不知情又做出什么来——赵王曾经私下问过我,为儿子求娶二娘。”
“歧阳?”
郑熹点了点头。
祝缨终于明白太子为什么要问她是郑熹还骆晟了!郑熹这嘴也太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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