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泽徐氏自称是徐国之后。
徐氏的族长是个七十岁的老朽,牙齿都快掉光了,言语十分啰嗦,加上浓重的本地口音,大半的话,都得那天亲携彭泽君人头投降的士人徐舒复述一遍。
原来,徐国乃是数百年前的淮泗大国,最盛时徐偃王与周室分庭抗礼,后来徐国被诸夏征伐和排挤,日益衰亡,不断南迁,最后到了淮河下游一带,收纳与徐国同族的群舒城邦,好歹站稳了脚跟。
但好日子没过多久,随着吴国和楚国在淮南展开剧烈的争夺,徐国也沦为两国舟车纵横的疆场,最后徐国选择投靠看似更强大的楚国,结果被吴国报复,伍子胥和孙武率师攻徐,水淹徐城,将其灭亡,徐君及其夫人投降后又辗转到了楚国,自此徐人在史册上音讯全无……
但徐人的历史并未就此结束,楚国让归附的徐人渡江南迁,以充实江南之地,也让与吴国有亡国之恨的徐人为自己开发此地。
徐人渡江后,在彭泽登陆,一部分人看中了附近的茂林修竹,江湖鱼虾之饶,选择留在此地重新建立家园。更多的是则绕过彭蠡泽,沿修水而上,最后来到赣西北的艾邑,也就是后世的靖安、高安等地散居。
三百年过去了,徐人的语言、风俗早已楚化,唯独对自己的渊源始终铭记,不但以“徐”为氏,还顽固地将徐国灭亡,徐人奔楚南迁的故事代代相传。
黑夫对这个家族的古老历史并无兴趣,他想要的是他们的恭顺臣服。
在徐氏族长终于絮絮叨叨说完家族历史,表明徐氏愿意服从秦国统治后,黑夫便当即起身,让利咸取出了一份南郡守腾亲笔签署的命状和简牍
“徐氏助我军得彭泽邑,功不可没,徐族长可为本邑乡三老。”
秦国乡中三吏,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徼循禁贼盗;三老掌教化。临时任命,则要加一个“假”字。
三老掌教化,却没有太多实权,所以只是一个虚衔,让徐氏开心一下。假游徼一职,黑夫让五百主安圃兼着,他预计,等自己攻取番阳后,就会带着大部队移驻那边,彭泽只留数百人。
而假啬夫一职,黑夫打算先空着,反正短期之内,他们的统治是不可能深入里闾乡村的,迅速推行秦律更是痴人说梦。
黑夫心中暗想:“待到仗打完了,新的郡县设立,再等上面委派秦吏,带着移民来此做啬夫。若是我先给了本地人太过职位,到时候削之则引发不满,觉得秦国过河拆桥。任之则让本地势力尾大不掉,难以治理,虽然我只管征服,但也不能给后继者留下太多难题啊。”
不曾想,徐氏之中,也有人猜出了他的打算,入夜时分,本来搀扶着徐族族长离去的士人徐舒,却又回来了,说是有要事请见黑夫……
……
“先生为何去而复返?”
坐于彭泽君的厅堂内,黑夫问眼前的士人。
徐舒唇上两撇八字胡,宽袍大袖,打扮与一般楚士无异,他彬彬有礼地朝黑夫作拜,笑道:“族长让我回来向将军道谢。”
“仅此而已?”
黑夫不信,因为从这个士人眼中,他能看到一股钟情功名的炙热眼神。
徐舒再拜:“舒有幸去过南郡州县,见识过秦国风情,又曾遨游彭蠡泽沿岸,对豫章的江河、地理、城邑、越人部族都颇为熟识,故我在想,将军要全取豫章之地,或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秦国欲平荆为郡县,秦军征服的脚步也不会止步于彭泽,这不是秘密,黑夫便笑道:“你倒是试着说说看,看有什么是我不知的。”
黑夫让人赐徐舒一个席子,他便道:“豫章本蛮越之地,素来荒凉,故楚国封君,不过四人,分别是寻君、彭泽君、番阳君、上赣君。”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摆放的六博棋子,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摆放开来,铜盘作彭蠡泽,棋子为城邑,放置得有模有样。
徐舒指着案几上的棋子道:“寻君、彭泽君居彭蠡泽一西一东,如今一降一死,其城邑皆已归秦,但将军也只控制了江湖沿线,但豫章内陆千里之地,仍未涉足。”
“番阳君盘踞番水中游,其城邑可比彭泽邑更大更高,民多兵广,据说有两千之众……”
两千封君部队,黑夫是不放在心上的,但徐舒下一句话,却让他提起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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