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大姐在电话里劝慰我,希望我和母亲好好谈谈。
大姐说:“其实妈并不是不在乎你,她说了,儿子和女儿,当然爱儿子更多,女儿嫁远了管不了太多,有什么还是给儿子,你给妈打个电话吧,好好和她说话,妈也是希望你省点钱一起能有个房子,其实妈是绝对不会害你的,是为你着想的。”
我的眼圈瞬间红了,鼻子酸酸的,紧张地拨打着半年没接通的电话。
“喂,妈。”
我语气低沉,内心忐忑。
“是哪个?”
“是我,科啊,妈。”
“哦,科,是你啊。”
我松了一口气,和声和气地与母亲交流。想想,我们两个真是,遇强则强,遇软则软。语气好了,自然冒不出硝烟打不起战。
“妈您下班了?吃饭没有。”
“吃过了,现在午休,两点钟上班。”
“工作辛苦吗?头还痛吗?身体还好吧?”
“腰痛罢了,头痛已经好了,做不了太多了现在。听说你打算在老家起房子?”
“想是这么想,我个人倒是无所谓,考虑到您老了总得有个地方落脚。”
考虑到您老了总得有个地方落脚。
这句话我说得有些难受。
一来自己经济能力不足,二来想起母亲独自漂泊在外多年连一个躲避风雨的家都没有,再想起她的网名“漂泊岁月”,我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母亲的声音变得颤抖。
“我也快五十岁了,老了,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身体又有病,这些何时是个头。”电话那头痛哭了起来。
伪装的坚强抵挡不了生活太多的遍体鳞伤,终究难以忍受。
我强忍着,泪在眼里打转,不敢哭出声,静静听她说着。
是啊,母亲也老了。哪怕我们母子此前没有多少交集,也都已被岁月偷走了太多,失去了太多。
我没有理由责怪母亲,在我一岁的时候和父亲离婚,把我和姐姐扔在家里给奶奶,让我们尝尽了童年没有父母在身边那种低三下四的日子;
父亲病逝了,我也没理由责怪她让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张团圆桌上,一家人圆满地吃一顿饭;
我读书至大学,靠的大部分是她的血汗钱,尽管我从不主动开口要,但她总能预估到我什么时候缺钱,然后主动打过来;
我身体不好,她比我还在意,自己头痛都舍不得花钱去医院做检查,我去动手术,都是她带去的,花的也都是她的钱;
虽然缘分已尽几十年了,但父亲病倒的时候,她去看他了,父亲走了,母亲却沉沦在他们那些年的爱里嚎啕大哭;
虽然不是亲娘,但母亲对待奶奶如同亲生母亲一样关爱问候,她为奶奶的病难过泪流,奶奶走了,她泣不成声,比谁都要悲痛;
所有人都说,我母亲良心太好。越想到这些,我越觉得母亲这大半生太苦,太心酸。
我能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利去责备她吗?绝对没有。
在我最无助的日子里,给我安慰,给我鼓励的,依旧是那个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的她。
我不知道那些漂泊岁月里,她吞了多少酸楚,流了多少眼泪,承受了多少孤独。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我曾经虽能读懂,却从不能体会它的深刻,直到父亲和奶奶痛苦病逝,我才真正体会到。
没有亲人陪伴鼓励,形单影只的异地深夜里,我何曾不是郁郁寡欢,辗转反侧,深深哀泣。母亲也会这样过吧。
后来因为房子的事情,母亲在电话里嚎啕大哭,她既想要房子安稳下来,又怕年纪大了找不到工作,还有操不完的心。经历多了,身体又不好,受不了太多烦乱的东西。我为工作不安稳而焦虑的同时,也开始体谅母亲,但又无可奈何,两头抱着电话哭。
我知道,我终究要为母亲付出,儿孝母恩,余生哪怕自己一无所有,也要为了这么一个人至亲去吃苦奋斗。
我默默给自己定了一条规矩:往后只要母亲说话做事不违背原则,任何时候都不要和她顶嘴。
曾经我想过如果可以,我希望在她面前认真叛逆一次。可是这个机会我不需要了。
怕有一天,我什么都没为她做,一切就成了过往云烟,我却再也无法风轻云淡,一生遗憾。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挥别已走的,回首拥抱我们尚有的。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我仅剩一半的归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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