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园里,夏意一日日变得冲嵘,薄湿的熏风带了郁郁芬芳,穿过月门幽径,掠过层叶繁花,朝苏媺面上袭来。
那柳阴飞絮,团团点点,似被谁狠心剪碎又随意抛掷去的鹅毛,虽有杂使内监不停归拢清扫,却是清之不尽,叫人烦恼。
会仙桥旁的高大垂柳下,两拨人正呈对峙之势,桥后灌木丛里,一个小太监偷偷探出半个脑袋,又飞快缩了回去。
却听灵阊意犹未尽地继续道:“……日日跟个外臣之女混迹一处,虽说苏小姐进宫就是为服侍你的,可到底尊卑有别,你一口一个‘姐姐’,既辱没了皇家公主的身份,又折煞了她,叫她如何当得起?”
苏媺容色平静,似被一阵微风轻轻拂过的柳叶,几丝微动过后,便静然而止,一任灼灼夏阳落在叶上,折射着片片明光。
曦华娇眉一挑,一双盼睐眸子熠熠生光。
她冲苏媺使个眼色,学了灵阊的样子,整整衣袖扯扯裙子,朝前走了两步,忽然冲灵阊行了个大礼。
灵阊吃了一吓,往后退了两步,踩在一宫女脚面上,一个不稳朝后仰去,一众宫人忙扶住她。
她也顾不得发脾气,只惊疑不定地看着曦华,见曦华确实神色恭敬,大为惊讶之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曦华伸出两根手指头,捏着一条花里流莺的杏黄帕子,娇声道:“多谢二姐姐对妹妹的关心。论起来,这礼仪规矩,姐姐自然比妹妹学得好。故而,妹妹有一事不明,还请二姐姐不吝赐教!”
“你说吧!”灵阊得意地抬着下巴,忽而扭头朝身后一笑,不知看了谁一眼,很快转了回来。
曦华装模作样地甩甩帕子,嘴角一抹奚落的讽笑。
“妹妹听闻,昔年,二姐姐与奶嬷嬷感情极好,还管她叫过娘,但不知,二姐姐遵的是哪一条规矩?”
灵阊一怔,脸上登时红涨起来。
曦华说的,是她旧年时一桩糗事。
那是景元帝初登基,翮贵妃忝列六宫之首,哥哥又被封为太子,底下人哪有不奉承的,灵阊得意之余,不免妄自尊大、飘飘然起来,每日在皇宫里东游西走,一刻也不得安分。
一日晚间,她又不知怎的使起性子来,硬要往园里去逛,身边服侍的人自然百般相劝。
灵阊原不过贪玩,但她素日听翮贵妃讲过:大家族里奴仆一多,常有那胆壮心大的,依仗几分资历、脸面,把年轻的主子们都不放在眼里。
皇宫里只怕更甚,若主子是个无能软弱的,弹压不住,便只能叫个奴才攥在手心里。
故而,她一听宫人劝阻便不舒服,越发起了性子,要把这些奴才都压下去,叫她们知道自己的脾气,日后再不敢违拗自己。
灵阊趁人不备,一个人偷偷溜了出去,藏在离凤藻宫不远的一丛茂密花木后。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凤藻宫里便闹将起来,一群宫女内侍们都慌慌地跑出来寻她,她却兀自心中发狠,要给这些奴才一个教训,便躲着不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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