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嬷嬷,生得膀壮腰圆、粗目黑面,穿着一件暗栗色带纫边的品级宫装,因为方才伸手拦下灵阊,原本紧窄的袖口略微往上一提,露出了腕上足有指宽的暗花金镯。
她恭顺地低头,似乎与其他宫人并无不同,但一举目一扬眉,便流出几分厉色。
苏媺将凤藻宫几位有头脸的嬷嬷在心里数过一遍,并不曾见过此人。
但她无所顾忌地将灵阊拦住,动作、神态都算不上恭敬,灵阊却对她颇有几分忌惮,尽管还气得眼红脸涨,却没有不管不顾地发脾气。
曦华慢慢缓转过来,她刚才唬了一下,只因从未经过这样的事,倒未见得有多怕。
她推开挡在身前的叶萦和花照,一双眼睛盯住灵阊,缓缓抬起下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苏媺看在眼里,便知今日之事恐难善了。
方才还能劝解几句,曦华心情好,不过口角两句了事。
但灵阊既敢动手,曦华便再不肯轻易放过,倘若闹大了,自己也有了不是。
苏媺打量着那脸生的嬷嬷,一边猜测她的身份,一边飞快转着心思。
“从我记事起,二姐姐从无一言一语教导过妹妹。我竟不知,姐姐的规矩学得这样好,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真好大威风!妹妹今日算开了眼!”
曦华抚着衣袖上镶着翠玉角的笼月纱,慢吟吟地道:“但不知,妹妹方才哪一句说得不好,叫二姐姐如此生气?还请二姐姐说个分明!妹妹用心学了,日后也好改过!”
“你……你方才……分明是……”灵阊气得张口结舌。
曦华实是一字一句都在讥讽凤藻宫,可这些事若是摊开来,分辩个明白,反倒更惹人笑话,何况当着这许多宫人的面。
曦华只拿眼睛逼着她不放,宫人们一个个瑟缩着,谁也不敢上前解劝,却见那生脸的嬷嬷挑眉笑了笑,越众而出,恭恭敬敬地朝曦华施了一礼。
然后,她却对灵阊道:“这算什么大事,也值得公主动这样大的气?公主是贵人,须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再不该与人争长论短,失了体面。倘若觉得有什么不顺心意的,只管吩咐了,叫下头的人去做就是,不然,养这许多奴婢做什么?”
宣颐宫的宫人听了,都皱眉不悦。
这嬷嬷的一番话,虽是对灵阊说的,暗里却把曦华也教训一通,还有意无意地贬低了曦华,把她与一干宫人相提并论,明面上却义正辞严,叫人难以辩驳。
曦华怎会把个嬷嬷放在眼里,瞅她一眼,见是个不认识的,也不以为意。
她嗤笑一声:“嬷嬷好口条,怨不得能被贵妃娘娘看中,安排在二姐姐身边,指点她规矩礼仪。不过,这贵人不贵人的,你说了也不算。父皇可从未挑过我的礼数,你一个靠摇嘴掉舌吃饭的老奴,倒能铁口断贵了?”
这一番又贬又斥的话压下来,那嬷嬷的身板反倒挺得更加笔直。
她面上恭顺地笑,目光却十分凛然严肃,似是把曦华当作个不知世事的孩子了。
“皇上宠爱公主,无人不知,又是日理万机、眼里心里只装着朝政大事,如何能留意到礼数上的缺失?何况,这后宫女眷的教养规矩,又岂是一国之君该管的?”
苏媺心神一震,暗道:这老刁奴倒是个有胆有识的,句句都说在点子上,不知翮贵妃从哪里寻得此人?
却听她继续道:“……就好比三公主方才拜见二公主时,行的那一礼,极不合规范,也不知是哪个奴婢教得这般潦草?若是在凤藻宫,早该拖出去打板子了,真真是误了公主!”
灵阊听着,甚是得意:“曦华,你可听见了?方才你那一礼实在潦草,还不重新来过?好叫嬷嬷指点了你!”
宫中已许久没人敢在曦华面前摆嬷嬷的威风,曦华像看个稀罕物似的瞧了她半晌,也不理会灵阊,微眯了眼睛,道:“你这是想教训我?”
“‘教训’二字不敢当!只是公主做错了,奴婢必要指出来,这是奴婢的本分!”
曦华被挑动了心火,不觉上前一步,忽然衣袖被人一掣,只见苏媺安抚地看她一眼,躬身向那嬷嬷施了一礼,和颜悦色地道:“敢问,嬷嬷贵姓?”
那嬷嬷瞅了苏媺一眼,不卑不亢还了一礼:“奴婢姓陈。”
苏媺颔首浅笑,目光掠过她身上的衣饰:“嬷嬷似乎不是凤藻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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