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打着转儿照在了长信宫的飞檐上,那碧色的琉璃瓦愈发显得明亮夺目。
“吱呀”一声响起,长信宫某处角门的红漆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两个梳着平髻的小丫头,她二人正合力抬着一个装满了水的木桶,刚刚把水桶放下,其中一个便转身回去关门,另一个则叉着腰用袖子擦额上的汗水,嘴里咕哝道:“这事儿本不是我们做的,小李子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等下我瞧见季公公,必要去告一状。”
刚关上门的那个听到这话倒是嗤了一声:“人家攀上了高枝儿,哪是我们这种人得罪的起的。”
那前头说话的圆脸宫女却依旧愤愤,唾骂道:“他也不怕糟了报应!”
另一个宫女这时倒是有些沉默,只叹了口气:“也是我们婕妤主子不中用。”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声的梆子声,由远到近,越来越响,在日光初盛的宫内格外清晰。
那圆脸的小宫女刚要说些什么,远处便传来一声轻斥:“你们还杵在这里干嘛?还不赶紧把手里的活放下回去换衣服,换好了就到前殿等着。”
原是回廊下一个有了几分年岁的嬷嬷在那里呵道。
高个的宫女喏了一声,忙急急的拉着小姐妹跑开了。
待走出了嬷嬷的视线,那圆脸宫女四下张望了一下,见没人了,便放心的开口问道:“这梆子声是怎么回事?”
那高个宫女脚下步子不停,边走便回:“是寿安宫的太后归去了。”
小个子的圆脸宫女“呀”了一声,神情却有些莫名的失落,默默的跟在小姐妹的后面没说话。
“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去了呢?”她嘴里呐呐。
昌平二十七年的春日,寿康宫太后元氏殁了。
嘉佑帝以极高的规格安葬了这位养母,谥号“昭嘉”。
辍朝七日,举国缟素。
天,黑的愈发明显了……
屋内早早的点了灯,门外,雨却仍旧肆无忌惮的下着,
雨幕里,一个撑伞的身影正快步走来,木屐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润枝站在门廊下,收了伞,抖着脱下来的蓑衣,脚下是一片水渍。
屋里走出来个小丫头,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梳着两个小髻,一左一右绑了两条绿莹莹的绸带。
润枝见是她,忙笑着把手里的食盒递过去,催促道:“双平,把东西送过去,莫要让小姐等着了!”
唤作双平的丫头抿着嘴接过食盒,伸手向里指了指,又摇了摇头。
润枝看懂了她的意思,叹了口气,匆匆收拾了自己,又从双喜那里接过食盒,嘱咐道:“去拿些炭火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屋内并不暗,点了八九盏灯的样子。润枝把晚饭摆在桌子上,往内室走,内室的纱幔静静的垂着,层层叠叠,繁繁复复。
最里面的妆台旁坐着个少女,一动不动,不言不语。脚下长长的裙摆上零落的散了几枝桃花,粉意灼人。
另一侧,高脚凳已滚落到了床边,上头的青瓷细颈瓶连同瓶里的花枝一起倒在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
显然那裙子上的花是来自此处。
屋里难得的有几分凌乱。
润枝拿了帕子,蹲在地上,一片一片的把碎片收拾好,把高脚凳立回原位。
她动了动嘴,说道:“小姐也太不小心了,怎么把这瓶子打碎了呢,您平日里不是最爱这个了吗?”
“双平那丫头也是,怎么也不收拾收拾,这要扎到脚怎么办?”
少女充耳不闻,依旧呆呆的坐在镜前。
镜中的少女着了一袭绯红色的蜀锦长裙,精巧的绣了大朵大朵的华丽牡丹,栩栩如生,宛如活物。外罩一件牙白色丝帛,流光溢彩,潋滟生辉。
比那锦衣华服更灼眼的是少女秀妍的容貌。
长眉入鬓,不扫而黛,眉峰凛冽,英气勃勃。灵动妩媚的杏仁眼,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明明是不相衬的眉眼却意外的和谐。
眼角眉梢里满含的笑意似星子坠落期间。
只这双眉眼便是世间罕见的瑰丽。
云家二娘子一直是顶好颜色的。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元熹看着镜中少女熟悉的眉眼,一时怔仲十分。这人分明就是她啊,可似乎又不是她!
她早已过不惑之年,可这人才……
况且,元熹记得,她的确已经去世了啊!
她现在还记得独自面对死亡时无能为力的感觉,那种一寸寸扼住你喉咙的窒息感。
即便床榻下跪着一群一群或是敬着你或是怕你亦或是单纯在你面前露个脸的人,依旧会觉得浑身冰冷。
她怔怔地出神,死死盯着眼前的铜镜,似乎想要从中窥探究竟。
手指一寸一寸的从额头向下滑落,手下的肌肤柔软而滑嫩,是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活力。
元熹生平头一次手足无措,她这到底算是什么?
莫非是国库里年年拨给大昭寺的银子显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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