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拿了一篓子炭,填到一侧刚燃起的火盆里,炭火烧的更旺了,屋里平添了一分暖意。
蔚州的雨季,果然还是记忆中熟悉的冷啊……
她转过身,不再看镜中的人影,脱了软底的绣鞋,把脚伸到火盆旁取暖。
润枝被她的动作唬了一跳,连忙拿了小几垫到她腿下,又把火盆离远了些,轻声数落:“离得这么近,火星子溅上烧了鞋袜不说,烧到脚就不好了。”
元熹看着眼前唠叨细致的润枝,想要透过她寻找自己印象里那个温和公正的元尚宫。
润枝被她盯得脸上发热,呐呐的道:“小姐看我干嘛?”
元熹突然笑了,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
她怕是重活一世了,毕竟那个元尚宫可是先一步离她而去的,可如今的润枝却生动分明,便是梦里也没有这么真实的。
润枝的面色红囧囧的,也不知是被笑得还是拨弄这炭火时烧的。
屋里只有红烛跳跃在纱罩上的明灭光影和炭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响。
感觉到脚底传来的热意,整个身子似乎都暖了,她开口询问:“润枝,今儿,是哪一日了?”
润枝没想到怎么突然间午睡醒来便不言不语的小姐竟会突然开口同自己说话,心中一喜,语带轻快的道:“今儿是五月二十九了。”
元熹在嘴里念了两句:“五月二十九,五月二十九......”
这可不就是她死的那一天吗?
润枝见她目光漂移到外面的雨夜,接着道:“也不怪小姐记不清,这雨实在恼人的很,断断续续的下了半月不止,就是婢子也快忘了日子。”
元熹倒没料到雨下的这样久,蔚州的天,一向是晴朗而明媚的,这样连绵的阴雨天气实在少见。
记忆力似乎也有这么一年,蔚州的雨季漫长而寒冷。
润枝拿了火钳,一边拨着生好的炭火,一边自顾自的说话,声音闷闷的:“这雨也真是闹人,早不下晚不下,偏偏等到夫人去临县庄子上的时候下了起来,害的夫人在外面迟滞了那么长时间。”
又说道:“小姐放心,待夫人回来了,您和三小姐便有时间去永安寺了。”
润枝以为自家小姐是在惦记着前些时候说的出门的事,尽心的安慰了一下。
断断续续的大雨、在外的阿娘、永安寺......
对她来讲闺阁中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这么些人事交织在一起似乎那些年的日子一下子又清晰起来。
那么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现在应该是庆安二十一年的五月底。
因为这一年的蔚州大雨,城外的泾河水位涨高,把桥都淹没了。来往的商船、客船因迟迟无法靠岸,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蔚州不大,但地理位置极佳,正好位蜀郡和漠北之间。
由此茶马互换的商贸多于此地中转,故而城垣厚重、民风开拓,百姓安居。
而这一年的春季,阿娘也确实是去了一趟临县。
这个临县指的是蔚州城外四五里地的平原县,元家有些许产业置办在此地,元熹印象深刻的便是平原县的果园。
各个时令节气都会往府里送新鲜瓜果,元熹最爱的便是四五月份送来的樱桃。
颗颗粒大饱满,鲜艳多汁,让人看了便想一口吞下去。
想到这儿,她转头问润枝:“今年春平原果庄上送来的樱桃还有吗?”
润枝的手顿了一下,语气有几分无奈:“小姐是又想吃了?可您已经把自己那份和四小姐那份都吃没了。”
“若是想吃,应该只能从老夫人那里求一点了。”
元熹被她说的一呆,她也没有特别想吃......
双平见两人凑在一起说话,也搬了小凳坐到一侧,眨着大眼睛烤着火。
突地,伸手拍了一下润枝。
润枝猝不及防,手一颤,火钳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她一脸纳闷的看着双喜,仍旧好脾气的问:“怎么了?双平,有什么事吗?”
双平伸长手臂向外屋指了指,拿手比了一个提的动作又比了一个吃的动作,润枝脸色一变,急急忙忙的往外走,口中说着:“糟了,净顾着说话,饭都凉了。”
“今儿晚膳,大厨房可做了小姐爱吃的烧醉鸭和海带蹄膀汤。”
元熹本来刚想摆手说没胃口,听到此,生生止住了话头。她好像是有点饿了。
亥时,梧桐居里熄了灯,廊下守夜的丫头被她早早打发了出去,雨夜寒凉,何苦在廊下受冻。又拗不过润枝只留下了一个双平在她床下摆了张榻。
元熹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动作自然而然,仿佛做过千百遍一般熟悉。
头顶的帐子是苏绣的鲛绍纱门,勾勒出了精致的并蒂莲花图案,外罩了细密的白纱蚊帐,白色与紫色相容,如雾一般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元熹此时的内心也似蒙上了一层纱一般,只觉得眼前一切皆是虚幻,又觉得也许是老天送了一场因缘给自己。
她目光向下看了双平一眼,神色柔和。
她其实都已经忘了双平长什么样子了。
双平是她奶娘的小女儿,一岁上头发了高烧,救治不及,便哑了嗓子。
按理说,这样的丫头是进不了元府里伺候的,但苏氏体谅奶娘不易,赏了恩把双平留在了自己女儿身边侍候,只等到了年纪再放出府去。
不过,上一世的双平却是提前出的府,因为元熹出阁,苏氏并没打算让双平陪嫁。
再后来,她远嫁长安便再没见过双平了。
元熹回想起她那刚刚过完的一生,只觉得一切皆是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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