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报送到朝廷班羿大怒,连夜召群臣在崇政正殿议事,随后多日忙着部署边防派遣兵力,就歇在崇
政正殿后面的延福宫,未回后宫,小玉儿每日与水月她们做伴自是清闲。
这日午歇刚起,小玉儿梳洗过后坐于正堂看晴椿水月她们做绣活。小玉儿不善针黹,见她们绣得手笼工艺繁复,十分劳神费力,便道:“冬天才过怎么又惦记着做这个,宫里有织造坊,叫她们随意做些个拿来用就是,何必辛苦。”
晴椿道:“主子不知道,她们只惯做公派的活计,象这样小物件未必就比我们做的好,宫里的娘娘主子们都是叫自己的宫女做的。趁现在有空奴婢便多做些,等明年冬天,各宫主子站在一处,也不衬着咱们寒碜不是?”
“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连这个也要比的?”小玉儿奇道。
“只有主子不在乎这些,您没注意今天冬天许筝儿吴宝林用的手笼吗?都是用上好的锦缎做的,有一个上面绣了富贵万年,光五彩丝线就配了有十几种呢。”
“是么?那你现在绣的是什么图样?我倒不讲究,你只管拣素净的花样绣便好。”
水月笑道:“早知道主子不喜欢热闹锦绣的图样,晴椿姑姑只挑了些花朵鸟蝶,您瞧瞧可还中意?”
小玉儿凑到跟前仔细看了片刻,笑道:“尽够了,不过是手笼,亏得你们有耐心。”
这时冰脂进来通报秦昭仪来访,小玉儿忙叫她们收拾了,整衣出去迎接。秦昭仪被请进来坐于上首正座,小玉儿恭身行礼,秦昭仪忙站起,扶住她笑道:“妹妹快别这么着,我们姐妹一处,这般拘着礼倒显生疏了。”
小玉儿还待推让被秦昭仪拉着手坐下,于是吩咐水月上茶,亲自递到秦昭仪手里。
秦昭仪接过茶抵鼻轻闻,便知这是上好的君山银针,每年供品甚少,除了皇上,太后,皇后处按例供给,各位后妃不过能分得半斤,极为稀罕。
而姜宝林轻易就拿出来待客显然并未将这茶当什么稀罕物儿,可见宫中所传她深得圣宠所言不虚。秦昭仪端着茶浅尝几口,心里有些不自在,原本清香醇厚的茶喝在嘴里竟有几分苦涩之意,自己伺候圣驾多年位居昭仪,好歹还怀着龙裔居然连个才进宫的宝林都不如,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五味呈杂面上便露出几分黯淡。
小玉儿见秦昭仪神色索然,还当她怀孕身子不爽,忙问:“姐姐可是不舒服?”
秦昭仪收了心思,勉强微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这几日吃不下东西身子虚乏。”
“姐姐有孕就该叫太医常来诊脉及时调养着才好,听人说孕妇最怕疲劳,以后姐姐有什么事情只管派人来说一声,妹妹自当过去听命。”
众人知许筝儿要捉弄小玉儿,都等着看笑话。王昭仪道:“妹妹卤莽了,姜宝林什么样的身份,怎么会为你唱曲子?我们大伙也不会有这个耳福罢?”众人也跟着附和。
清华宫院内几株木槿开得正旺,或白或紫的花朵颤微微翘跃于枝头,淡淡的花香随风迎送吸引了许多蝴蝶穿飞其间翩跹起舞,景色怡人,树荫下,丽妃特意命人摆放了桌椅,以备纳凉。
小玉儿半靠在贵妃榻上,托腮皱眉寻思半天,自言自语道:“送些个金石玉器也没什么意思,这宫里的主子什么没见过。太招摇了不好,也不能太普通拿不出手,落在人后更是不妥,送什么好呢?倒是要费些心思。”突然眸中亮光一闪,对晴椿道:“前几日内廷管事送来几柄白面无画的上等宫扇,原本留着想画个什么,你将它拿来,等我画了画叫水月她们绣了,也就成了。”
一曲唱罢,众人因未曾听过这般市井俚曲,并听不懂曲中意思,只对小玉儿的唱功颇为惊奇,皆想:怪道姜宝林得宠,原来竟有这般的技艺。
许筝儿兀自不耐,低头欲将扇子挥开,就在低头转瞬间眼睛一瞥瞧见扇子上的画,诧异地“咦”了一声,不由自主接过手里端详,细看之下见扇子上栩栩如生画的正是自己,心里便又惊又喜竟忘了和小玉儿正在掷气,将扇子攥在手里舍不得放开。
青春去也,不乐如何!
众人也都围上来看,具被小玉儿的精湛画工吸引,不禁啧啧称奇,也忘记了先前还她笑话。
说毕起身端了一大盏荷花蕊过来,小玉儿见她过来忙起身相让,推辞之间许筝儿手一抖竟将一杯酒全洒在小玉儿裙腰上。许筝儿洒酒之后用手按头,拿腔作势装做酒醉之过,道:“呀,可惜了这裙子,姜宝林千万别怪罪,饮了这许多酒,我竟是醉了。”众人听见都转头过来看。
几人听她一说深感有理,到底不敢拿正经事情开玩笑,意兴阑珊地怏怏做罢。小玉儿素知水月冰脂绣工出色,遂吩咐二人将宫扇上所画仕女仔细绣妥当备好做寿礼。
又坐了一会,些孕妇该注意什么,吃什么的家常话,秦昭仪便起身告辞了。
秦昭仪点头道:“妹妹说的是,谢妹妹体贴。”沉吟一下又道:“今日来找妹妹也不为别的什么,就是过几日便是许筝儿的寿辰,我们姐妹一处自然是要与她暖寿,不知道妹妹可有准备?”
瑶琴不理抛书卧,无梦南柯。
及至许筝儿寿辰这一日,丽妃吩咐将寿宴准备在清华宫。
小玉儿在后边见众人将贺礼都送出去了,便从冰脂手里拿出礼盒走上前双手捧上行礼道:“恭祝姐姐岁岁如今朝。”
许筝儿酒后越发张狂,斜眼抹过去,见小玉儿不胜酒力面色潮红更娇艳几分,心里不免嫉妒,又想起素日的怨气,便想着要怎么折辱她一番才好。耳听宫中歌姬唱了几支常听的曲子,心中一时有了主意,便对小玉儿开口道:“常听说姜宝林擅音律宫里无人堪比,不晓得是否属实,难得今日是我的寿辰,大家又高兴,不如姜宝林唱一曲,一来添兴二来教姐妹们也饱饱耳福。”
小玉儿心里一惊,低下头也不敢回看。众人具拿眼看小玉儿,心里自然都明白丽妃的意思。
日月似撺梭过,富贵比花开落。
小玉儿早知道许筝儿寿辰将至,只是前面班羿常来涣月阁,她整日打叠精神应付圣驾抽不出旁的心思,这两日好容易得了空闲偷了懒竟忘记此事,被秦昭仪这一提醒才突然想起,因实在还没有准备,只得说:“这事妹妹居然不知,可多亏姐姐提醒,不然妹妹欠了礼数定要叫人嘲笑了去。”
众人见过礼坐于院中,或端出笑脸陪丽妃说话,或陪着帝姬在院中戏耍,或品尝茶水赏花观景,或三两小声细语,一时间清华宫院内花香人娇,绿钗朱颜,笑语熙攘。
小玉儿如坐针毡不敢答腔,低头夹了一口菜在嘴里半天尝不出滋味,只巴望着寿宴早些完结才好。
丽妃也道:“也是,这一来一回也麻烦。”
小玉儿敛衽回礼,不再多说含笑退在一边,众人见气氛松缓,便又围着丽妃许筝儿有说有笑无事一般。
许筝儿喜出望外恭身谢礼,众人在旁边交口夸赞,莫不艳羡。此时皇后也遣人送来贺礼。礼物贵重与否倒在其次,只是这一举动让各主子越发地羡慕。许筝儿跪地接过,自觉十分有面子,洋洋得意地被众人围住奉承,
小玉儿听王昭仪如此一说倒不好真的推却,转过头见丽妃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想来也愿见她出丑,只得强笑道:“既然诸位姐姐想听曲子,妹妹只好勉为其难唱一曲,就怕妹妹唱的不好,又没什么现
成应景的曲子,反扰了姐姐们的雅兴。”
寿宴起始,丽妃便笑着吩咐大家别拘着礼都随意才是,又唤乐坊歌姬助兴,几盏酒下口,众人都放松下来将先前拘谨抛开,争着给丽妃与许筝儿敬酒,又找人行令猜拳,酒桌之上杯觥筹错,莺歌燕语煞是热闹。
席间又说了一会话,丽妃突道:“皇上这几日忙于国事怕是忘记妹妹的好日子了,方才奴才来报说皇上今日得空回后宫了,也不知是回了勤和殿还是去了太后那里?”说完柳眉一挑递个眼色给众人。
荷花蕊虽清淡,但小玉儿量浅喝了几盏便觉得胸口发烫,无奈不好离席只得仍强撑着笑容陪坐其中。
许筝儿见小玉儿唱了一曲众人佩服,心中自是不快又不好发作,强笑一声道:“姜宝林歌喉动人,今日为我做寿也辛苦,我要敬姜宝林一杯才是。”
小玉儿今日穿了一件宝蓝纱裙,洒上酒水十分刺眼,明明知道她是故意却不能与她计较:“姐姐原是无意,妹妹如何能怪罪?只是这裙子湿了不免失礼,待妹妹先回去换了才是。”便欲起身。
小玉儿暗自苦笑不已,回过头命冰脂回去取裙子,仍旧湿答答任裙子粘贴在腿上,勉强斜坐着陪众人饮酒。
许筝儿会意,转身对小玉儿潦草行个礼道:“既然丽妃姐姐发话,扇子我就收下,谢谢姜宝林的寿礼。”
秦昭仪一听面露失望,原本她以为小玉儿早知道了,想先来探个底。因许筝儿是丽妃的表妹,就是顾及丽妃的面子也要送个象样的寿礼才是。平常寿礼定拿不出手,可到底送什么才好,自己也没个主意,又恐落在人后,因此想着来找其他人问问比较着才好定夺,不想不知道,白白问了一回。
许筝儿将她按住道:“都是一家姐妹,怕什么,况且天热也不怕受凉,姜宝林且坐着,叫奴才们去随意取一件换上就是,何必回去。”
小玉儿接过宫扇放在桌上,等水月在旁边将笔墨伺候妥当,凝神想了想,提了一枝细毫便在扇面上细细地画了一个仕女,画完端详又觉少些什么,遂添了几笔画上云石兰草。
丽妃接过仔细地看了一遍,心下虽称赞小玉儿心思奇妙,脸上却淡淡地道:“姜宝林居然有这样的画艺倒真是难得,绣工也好,既然是用了心思,妹妹就该收了才是,也不能辜负了姜宝林的心意。”
各宫的主子早早便来了,一齐见过丽妃后才相互施礼寒暄,各自在心里比较那位的衣履比别人出众,那位又新添置了首饰,后宫宴会,历来是各位主子争相斗艳的地方,虽表面上维持一派祥和谦恭,背地里却暗潮汹涌,各自由衣饰中较量彼此在宫里的地位。
得清闲尽快活。
众人回过神附和:“王姐姐说的是。”
众人皆知姜宝林得宠,无不泛酸,此刻听许筝儿如此奚落小玉儿正中下怀,又看丽妃不动声色端了一盏茶喝,竟象是没有听见,众人自然乐得看笑话,幸灾乐祸地在旁边瞧着无人劝解。
懒云窝,醒时诗酒醉时歌。
小玉儿无法,站起来想了片刻便唱了一曲:《殿前欢》
晴椿水月等人在旁边看小玉儿画扇,早急得心痒难奈,一等她画完便拿起宫扇围在一起仔细端详,只见所画的仕女小像居然和许筝儿一模一样:鹅蛋小脸,细眼柳眉,嘴略有些大,身材适中,更难得神气居然也象许筝儿那般娇啧中透着傲慢,栩栩如生。
众人也将拿来的寿礼送上,都是绣品古玩平常之物,再说些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的吉祥话儿奉承,许筝儿叫跟来的宫女一一收了。
王昭仪看见丽妃递的眼色过来,接口道:“皇上若知道今日是妹妹的好日子,免不了要去挽月阁坐坐的。”
小玉儿亲送至门口,叮咛随行伺候的宫女仔细服侍,眼看着秦昭仪走远才转身进殿,问晴椿道:“过几日便是许筝儿的寿辰,送什么才好?”
小玉儿唱此曲直书胸臆,端地肆意尽情。只恨唱得出却做不出:进了这皇宫委曲求全不过做了笼中的金丝雀儿,杜鹃啼血博人一哂而已,青春去也,不如苦中做乐!暗自叹一声端起酒盏一饮而下。
晴椿恭身回道:“按说平常的主子过寿,无非送些什么女红锈品,再不就是玉器赏玩没什么新意,只是许筝儿是丽妃娘娘的表妹,不好敷衍,需仔细斟酌才好,主子要送什么寿礼还请吩咐,奴婢去准备。”
许筝儿姗姗来迟,身上穿着云锦缀珠鹅黄罗纱衣,珠翠满头一进清华宫便被宫女们簇拥着向丽妃行礼,起身后,被众人围住贺喜,争相称赞她衣饰华美。许筝儿虽在丽妃跟前遵守礼仪笑容满面,一转头见了其余人却依旧冷淡傲慢。众人都知她仗着丽妃撑腰,素来骄横,也不与她计较。
丽妃吩咐绿玉将备好的寿礼取来,众人都围上来看,原来是一匹贡锦烟纱罗。烟纱罗是锦缎中少见的一种面料,物如其名:颜色朦胧如烟似幻,又轻薄如纱最宜夏日穿着。烟罗纱工艺流程复杂,每年贡品极少,莫说刚进来的宝林没见过,就是王昭仪她们都十分稀罕,偶尔能得上半匹做成衣裳也轻易舍不得穿。丽妃掌管后宫,自比旁人尊荣,但如此出手大方一送就是一匹,足见得她在宫中地位非凡,对表妹也是宠爱异常。
许筝儿瞪小玉儿一眼,冷笑道:“姐姐管那些做什么,皇上被狐媚子巴着不放自有去处,岂是我们能知道的。”
午膳时刻,绿玉领着宫女来请,禀说寿宴已经备好。众人来至花厅,自然先让着丽妃坐了主位,许筝儿是寿星,因此挨坐在丽妃旁边,其余人围着桌子按位份依次坐下。宫女们穿行上菜,斟上荷花蕊,众人端起琉璃杯先敬丽妃后敬寿星,宴席才开始。
几人又惊又喜,迭声央求小玉儿照着她们的样子再画几幅在扇面上,小玉儿但笑不语,末了,被她们央求不过才摇头言道:“画多了就不稀罕,若被许筝儿知道连你们都得了像扇,那这寿礼不仅会白送,指不定还惹恼她可就弄巧成拙了。”
小玉儿听言不由一楞,这许筝儿分明要她自贬身份比做歌姬为众人留个笑柄,想拒绝又不好推脱,一时喃喃无语不知该如何应对。
冰脂凝霜等人守在跟前听小玉儿要画扇子,十分好奇,纷纷抢着拿笔磨砚,又催晴椿快些将宫扇取来,几个人忙了半天才布置好。
众人都道:“姜宝林随意唱上一曲,我们听着也是高兴的。”
许筝儿先前就因小玉儿得宠心里不自在,想给她点颜色,可惜一直没寻着机会,此刻见到她恰中心意,更要乘机寻些事出来。伸手将礼盒打开一看,见送的不过是一柄平常宫扇,登时恼怒,冷笑道:“姜宝林可真吝啬,想着姜宝林深得圣宠,便是指缝里漏出的东西也要比别人强些,没成想居然送了一把扇子,我也不稀罕,你留着自己用吧。”
小玉儿却不生气,仍旧带着笑脸道:“妹妹原是蠢拙,比不得各位姐姐,不过这扇子却是妹妹用心做的,也是妹妹的一番心意,姐姐虽不喜欢,还请勉强笑纳了。”说完将扇子取出递在许筝儿面前。
晴椿应了,却有些纳闷:什么好画儿画了在扇子上就能做寿礼?只怕许筝儿不稀罕那可如何是好?晴椿心里嘀咕半天又不敢驳小玉儿的主意只得去拿。
许筝儿观看半晌心里十分喜欢,又不好露出来,便将扇子递给丽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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