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儿心下一紧,不禁为那枝幼弱的新荷担心,惟恐它被翠鸟压折。出乎意料地,那鸟儿落下,荷花枝梗只是微微一沉,很快便又抬起头,负重之下茕茕伫立。
看似班羿一直与众妃周旋乐在其中,其实他心不在此,每一次抬头与低头间都会不由自主地朝小玉儿看去,可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犀利,隐隐透出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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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真的不在乎他吗?难道她看不见这些人争着给他献殷勤?她但凡有一点在乎他也不会无动于衷!
可笑啊,枉费他假意应付这些女人,只为了想看到她有所表示,那怕有一点点,一点点的恼意也教他甘之若饴,忘记她那天说过的话,还当她是他的至宝,希冀一生一世与她相守。可是她没有,她竟连他看都不看一眼。
班羿越想越气胸口憋闷要裂开一般,冷哼一声:“姜宝林,你可知道御前失仪是什么罪?”
小玉儿仍旧目光视远恍若未闻,水月心惊胆颤站在后面,偷偷伸指戳了她一下,小玉儿这才恍然回神,却不知道出了何事,茫然看向班羿。
班羿还未开口,许筝儿在旁边幸灾乐祸道:“姜宝林,皇上问你可知道御前失仪是什么罪?”
“皇兄,我看着玉主儿也不是存心的,皇兄何必如此?”襄阳在一边悠悠开口,替那小玉儿圆场。
小玉儿起身盈盈跪下,面无表情一句话都不说,眸中黑沉死水般静谧,幽幽看向半空,竟似漠视眼前的一切。班羿勃然大怒,沉声道:“你竟敢不把朕放在眼里!”
“皇上,臣妾只会把人放在心里,若皇上嫌臣妾碍眼,请容臣妾告退。”小玉儿抬头直视班羿。班羿一怔,隐隐觉出不对但怒气之下不及分辨话中含义,何况众目睽睽他怎能容她漠视他的尊严?欲要治她的罪又不能下决心,一时间进退两难竟僵在那里。
丽妃在旁边冷眼看着,不禁悚然心惊,看来皇帝真的待姜宝林不同与别人,这可如何是好?先前对梁宝林的处置太冒失,她如何能与姜宝林相比,现下倒不能动姜宝林了,那事做的太多岂非惹祸上身,怎么办?丽妃心慌意乱没了主意,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当下朝许筝儿使个眼色过去。
水月等人扶着小玉儿跪地听着宣读完半天才回过神,又惊又喜将她围住道喜行礼,小玉儿神色淡然随她们闹腾,未置一词。破格晋封为昭仪,换了任何一个宝林恐怕都会喜不自禁,但显见林昭仪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乔安暗暗纳罕不得其解。
丽妃远远看着这边情形,心下恼恨不已,原想让许筝儿打岔将姜宝林谴回去,皇帝气急之下肯定不会再召见她,时日久了也就淡了,可没成想弄巧成拙反倒坏事。
吊坠是三股拧成一股的丝线打成的,凹凸有致棱角挺刮,金色与黑色相配极其别致,正是小玉儿打的“攒心梅花”络。小玉儿向来不善女红,为打这络子用了不少心思,那时候谁能料到会发生这些事?现今她受了委屈又闹成这样也不知心中如何凄苦。班羿睹物思人,恨不能即刻便去涣月阁。
“皇上说将烟霞宫赏与昭仪主子,待收拾布置妥当主子受了礼便可搬过去。”
皇帝眉锋越皱越紧,中间“啪”地一声将手里的书狠掼在地上,胸口一起一伏似怒到极处,乔安暗暗吃惊,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皇帝却好象渐渐平静,站起身走下丹陛缚手低头在殿内踱步,突然停住,道:“传朕口谕,姜风景之女姜子甜恭顺贤良,晋封为昭仪,另选宫殿居住,择日受礼。”
眼看姜宝林乘画舫走远皇帝仍一动不动,许筝儿不甘心,走过去陪笑道:“皇上,姜宝林对您大不敬就该治她的罪,不然皇上的尊严何以维护?”
班羿本是收性之人,自当年还是皇子时娶了王妃后又纳了张氏,黎氏,王氏,秦氏,李氏,黎氏便是现在的丽妃。王妃自幼身子不好,与闺房之事多有节制,做了皇后以后越发地娴静,班羿与她谈不上夫妻恩爱,只是互相敬重而已。
“你听我说。”班羿用力抓住她,迫切地想解释什么,但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嗫吁半天才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将前些日子进贡来的珍玩取来,待朕选几样你去送到涣月阁。”班羿实在想不出法子,只得使出最俗的手班,她喜欢与否尚在其次,至少会明白他的心意罢?
游湖之后,班羿竟不敢去涣月阁,心里越发不自在。
一直到小玉儿出现,他才体会到男女情爱并不只是鱼水之乐。只要见到她就从心里生出无尽的欢喜,仿佛她原本就是他的一部分,寻找了几生几世才失而复得,这样满足又隐隐地恐惧,惟恐她会转瞬不见。待到现在,一想到她又惶恐不安,心微微地疼着,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因为即便将整个赵山捧在她的跟前却怕她不肯回眸一顾。一个帝王遇见心爱的女子,幸焉?祸焉?
小玉儿已经奔至画舫出口处正在招手叫船过来,背影纤弱,衣袂飘飘似欲临风飞远一般。班羿几步抢前抓住她的手腕,她转过身,已经泪水沾面斑斑是痕。
“多谢公公费心。”小玉儿从水月手里接过银子亲自赏给乔安,又命打赏其余内侍。乔安等人谢过赏赐告辞去了。
班羿正不知道如何是好,被许筝儿一打岔恰中下怀,遂假意强笑道:“不错,咱们
接着喝酒。”说完回过头,淡淡地道:“你先退下。”
许筝儿被皇帝眸中寒意迫得打个激灵,不由自主后退几步,诺诺垂下头再不敢出声。
“不用了。”此时一艘画舫靠过来,两只手终于硬生生分开,肌肤的疼痛渗入百骸又刺入心底。小玉儿扶着水月上了画舫,凭拦而依再没有回头。
身为帝王他并不懂如何讨好一个女人,想来想去想不出法子,只得将些玉器珍玩源源不断送至涣月阁,每次乔安回来都道林昭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回。班羿一筹莫展,除了上朝与去太后处坐坐便是在勤和宫辗转难安,平生初次为情事伤神。
早看见乔安鬼鬼祟祟被人叫出去又悄悄进来,班羿猜出几分原由,只是一直忍着不问,两眼盯着书心里却翻赵倒海一般,半盏茶工夫过去,终于忍不住,罢了罢了,心下叹气低声问道:“方才出去做什么了?”
等乔安与太监们拿着选好的东西走了,班羿仍觉此举未必妥当,越想越觉心烦,下意识使力一捏随手而握的折扇,突然手硌得生疼,垂下头一看,原来吊坠缠在扇柄上,刚好被他捏在手心。
班羿头也不回:“我与你一起走。”
当日姜宝林与皇帝发生口角,一扫平日温和说出狠绝的话来,乔安在旁边伺候着折实吓得不轻,出忽意料地皇帝并没有将她怎样,只是跟前伺候的人没少吃排头,后游湖又闹出一场,大伙日子越发地不好过了。
“臣妾什么也没想。”小玉儿目光越过他的肩头,丽妃她们也走出船厅,远远站着不敢过来:“皇上,您过去罢,她们还在等着您。”
经历那么多事情,明明只想信守对娘的承偌,好好活下去,明明只是替人入宫,寻机为爹伸冤,明明时刻提醒自己,他是帝王三宫六院,不能在乎,为什么,为什么看着旁的女人靠在他怀里,心会疼?小玉儿咬住唇角垂首谢恩,头深深埋下,许久才站起,眸光一闪别过身去匆匆踏出船厅。
乔安回勤和宫回话,班羿问:“你见林昭仪可还高兴?”
乔安亲自带着内廷的人来涣月阁宣读圣旨,宣完笑道:“奴才恭喜林昭仪”将小玉儿搀起,却不见她有什么惊喜之色。
皇帝整日介黑沉着面孔动辄发怒,左右人没少吃苦头,乔安也没了主意,每日提心吊胆伺候着,无计可施。这日正在殿内伺候,见外面有个小太监在门后探头探脑朝他打暗号,乔安不动声色悄悄退出来,找了个僻静处站住,问道:“叫你打听的事可是问清楚了?”
乔安实话实说:“玉主子面色淡淡的,奴才倒看不出高兴不高兴。”
“皇上,臣妾该走了。”小玉儿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手腕使力想从他手里抽回。
乔安伺候皇帝多年擅揣圣意,还从未见皇帝对那个后妃如此上心过,便知道这姜宝林非比寻常。乔安思来想去料定必是另有蹊跷,因此叫小太监偷偷去打听,现听完回话心下有了计较,挥手命小太监去了转身又轻手轻脚折回正殿。
“我找了当日伺候的宫女偷偷问了。”小太监将许筝儿寿辰那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
此刻,班羿恨不能打自己一拳,心下难受得无以复加,怎么就能想出这混帐念头伤她的心?
乔安正思忖着怎么开口,听他一问赶紧陪笑道:“奴才做什么也瞒不住皇上。”遂将打听来的话回禀。
被她眼中瞬间闪烁的亮光惊呆,那亮光分明是眼泪,泪盈于睫又生生地隐忍回去,班羿心好似突然塌陷,沉沉地坠下去,片刻的怔愣过后很快回过神,不暇细想便追出去。
可怜班羿初次领略男女平常之爱却陷入苦恼之中,如何下这个台阶与小玉儿重归与好使他犯了难,总不成白刺刺地就去涣月阁,一想到小玉儿仍旧冷着脸色不搭理他竟觉得有些胆怯。
皇帝仍旧心不在焉拿本书,眼光却落在别处,乔安屏声息气站在后面,见他半天不翻一页不由暗暗好笑。
班羿听完锁眉沉思,显见小玉儿还在气头上,依她的性子未必就在乎这些虚名,到底怎么做才能教她释怀呢?又暗自苦笑,军国大事于他或许更容易些。
许筝儿朝皇帝身上靠过去,娇声笑道:“皇上,何必让人打扰雅兴,姜宝林既然要走就让她去罢。”
张氏是先皇在位时赐给他的,只跟了他两三年,身怀有孕被封为如妃,可惜这个女人自以为有了依仗,娇纵跋扈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后来难产而死不提也罢。至于丽妃与其余几位是既敬畏他又指着得宠生个一子半女稳固地位,与如妃同出一辙,所以班羿亦是不喜,与女色上也不大上心。
一言惊醒梦中人,班羿转过身,冷冷地看向许筝儿,就是在她的寿宴之后小玉儿才一反常态,到底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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