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椿叹口气,出去叫宫女提食盒到小厨房将饭菜热一热。两个小宫女进殿满脸怨怼,其中一个嘟嘟囔囔道:“又没人生火,就欺负我们老实。”
冰脂立时大怒,从头上拔下簪子乱戳过去,骂道:“没眼界的小蹄子,旁人欺负主子,连你也赶着上脸。”
小宫女一面躲一面哭:“谁欺负主子找谁理论去,只会拿我们出气。”
晴椿气得目瞪口呆,一迭声道:“反了,反了,凝霜你快把她打出去!”
凝霜上前拉住冰脂,对:“原来你是个千金小姐,我们再不敢劳驾。明个就请王总管过来,你想到哪个宫做小姐,去便是。”
小宫女这才知道害怕,跪在地上对晴椿“嘤嘤“哭道:“姑姑饶了我罢,下次不敢了,要叫王总管拿捏住错处,奴婢再没有好日子过。”
晴椿见闹成这样,顾忌着小玉儿听见,摆摆手叫小宫女下去,两个小宫女忙提着食盒退出正殿。
殿里乱成一锅粥,归雁却还是坐着发呆,不言不语仿佛没有瞧见,凝霜推她一把,问道:“你可是傻了?”
归雁如梦中方醒,口中喃喃道:“我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主子遭罪。”说完猛地起身,几步奔至长案边,将小玉儿前面写过字的纸捏在手中,径直跑出殿。
晴椿与冰脂凝霜茫然不解,追出去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归雁头也不回,一阵风似地就不见了,撵都撵不上。
晴椿顿足道:“我的祖宗,可千万别闹出事来!”
晴椿在殿内急得团团乱转,见小宫女端饭菜进来,只得放下归雁的事先照应这边,进碧纱橱走至床边吓了一跳,小玉儿眼睛睁得雪亮,原来并没睡着。晴椿心中忐忑不安,强撑笑脸:“主子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奴才?”
见她不说话,晴椿又道:“奴才伺候主子用膳,主子就在这里吃罢。”
“好。”
听她言语清晰,且脸颊两侧绯红,象是好了许多,晴椿心中一宽,问道:“主子想吃粥么?奴才给您喂。”
小玉儿轻轻颌首,就着晴椿手中的银勺喝下半碗粥,又吃了几口菜,才摇头示意够了。
晴椿甚为欣慰正要收拾碗碟出去,却不想这边冰脂凝霜才扶着她要躺下,就被她推开直指痰盒子,将方才吃下的饭菜全吐出来。
小玉儿又连咳几声,咯出几口血才歇停,头上一层虚汗,脸色蜡黄仰躺在床上。
晴椿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冰脂凝霜亦是慌乱着擦洗收拾,三人皆隐隐有不详之感,却不敢说出来直憋得眼圈通红。
归雁拿着小玉儿写的字不等通报直闯进慈安宫正殿。
李嬷嬷正逗着班康玩耍,突见她进来倒地便拜,唬了一跳,道:“这孩子怎么不懂规矩。”
太后见归雁满脸是泪只知道磕头,心中诧异,拦住李嬷嬷,问道:“什么事?火上墙一般,你倒是说说。”
归雁一路闷跑,心中憋着一股气,到了这里又喘又急半天说不出话。待李嬷嬷端茶水过来,她一气喝完这才抽泣道:“求太后救救我家主子。”说毕泪流满面连连磕头。
太后惊得站起身,问道:“你家主子怎么了?”
“我家主子恐是不妥,前班日子就吐过几次血,太医院的人并不给好好瞧。今日情形更加不好,求太后救救她。”
太后一听“吐血”二字便慌了:“怎不早说?往日你家主子来不是好好的么?”
“是我家主子强撑着不叫人看出来,主子受的委屈憋在心里,不许我们说。”说完拿出小玉儿写的字递给太后。
纸上面血迹斑斑看得太后心惊肉跳,半天才定目将上面的字看完,扼腕叹道:“就说这孩子倔强,去瞧瞧她罢。”
李嬷嬷命人传宫辇过来,又伺候着太后换衣裳出门,归雁宫女们跟在后面,一行人匆匆往烟霞宫而去。
四方院子内种着几株桐树,秋风萧瑟,吹动树上几片叶子摇摇晃晃落在地上。夜已黑,玄月如勾早早挂在半空,廊下是成排的朱砂宫灯,喜气洋洋的光亮与清寒月色相映争辉,将烟霞宫照得清清楚楚,龙凤呈祥,百合如意,五福捧寿,四喜延绵的彩头遍布每一处角落,却为什么什么也留不住,转眼即成空?
晴椿正站在院中暗自惆怅,突然响起拍门通报声,惊
得晴椿心口通通直跳,待一众人进来才知道跪地接迎。
太后扶着李嬷嬷刚一进正殿,便问:“姜昭仪呢?”
冰脂凝霜赶忙从碧纱橱内出来跪地回话:“禀太后,玉主子在里面歇着。”
太后又问:“烟霞宫管事的宫女呢?”
晴椿在赶紧磕头:“奴才见过太后。”
太后沉着脸,冷声道:“既是管事就该有个管事的样子,你们主子病成这样怎么不见言语一声?出了事你们当得起么?要不是归雁告诉哀家,只怕还瞒着不说。”
晴椿等人这才明白归雁是去慈安宫求救。太后发怒,众人吓得头不敢抬,黑呀呀一群人跪在地上鸦雀无声。
太后轻轻叹口气,转身进了碧纱橱。
大红缎被下小玉儿缩成一团,一张小脸黄黄地没一丝血色,更瘦得可怜。太后心中怜惜,不知不觉伸手探上她的额头。
小玉儿并不清醒,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抚摩额头,手这样软,这样轻。仿佛是娘坐在身边安抚,可是娘为什么着恼?是嫌她没有听她的话么?
娘,你莫生气,别走。
“娘!”昏睡中一声娘叫得太后心头一颤,一颗眼泪滑下,落在小玉儿面颊上。
小玉儿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眼,半天瞧清楚是太后坐在跟前,欲要欠身被按住:“快躺着罢,这孩子,怎么成这样。”
“烦母后来看……媳没什么,歇几日就好。”小玉儿费尽力气,断断续续道。
太后轻叹一声:“身子不好就别硬撑着,早告诉我就不会拖到现在。羿儿躲去上苑,你又弄成这样,倒教人怎生是好?”说到这里见小玉儿闭上双目,鼻翼轻轻颤动,似是极力克制不流出眼泪。太后心中亦是难受,良久又道:“孩子,看开些罢,我在宫里几十年,什么事没经过?把心放宽些,养好身子才能说别个,后头事还各人的缘法。”
小玉儿道“是。”
太后转头对李嬷嬷道:“你去叫王太医来,以后姜昭仪就交他诊治,太医院主事再要找借口推三阻四的就不必穿那身官服了。”
李嬷嬷称:“是。”恭身退出去。
太后将寝室打量一番,皱眉问晴椿:“这殿里寒窑一样,你们主子病着怎么能经得住?去叫人端火盆子进来。”
晴椿唯唯喏喏不敢言语。
见晴椿半天不动,太后心中恼怒正待发作,转念便明白过来,一指身边的宫女,吩咐道:“你去慈安宫,叫人送些银碳过来。”宫女亦恭身退下。
太后早年吃过苦知道宫里势力倾轧,且一进烟霞宫入眼皆是冷冷清清,估摸着各样事情不如人意,便对晴椿几人道:“做奴才的好生伺候主子才是本分,主子想不到的你们要替着想到,做到才是。”
晴椿归雁等人称“是”。
“等回去慈安宫,哀家叫李嬷嬷挑几个人过来,饮食煎药就由她们去做。以后凡是你们主子需用什么没有的,只管去慈安宫里要。”
晴椿归雁等人跪地谢恩,说话间王太医就到了。
有太后在,王太医不敢马虎,端地用了了十二分心思。一待见他诊完,太后便急问:“如何?”
太医喏喏答道:“回禀太后,这里人多嘈杂,不宜昭仪娘娘休养,微臣可否借一步说话?”
太后思忖着莫非是小玉儿病情不好,太医才要回避,心里不由一沉。出了碧纱橱由晴椿带路走到后殿阁间。
“你与我说实话,姜昭仪病情到底如何?”
太医跪在地上,斟字酌句回话:“昭仪娘娘有旧疾,原本就该小心调养。微臣想问伺候的宫女,娘娘前班日子可受过风寒?”
晴椿在一旁答道:“夏日里主子淋过雨,回来便咯了一次血。”
“若当时好好诊治还不打紧,可惜耽搁了,导致心肺受损。娘娘后面可还咯血没有?”
“今日是第三次。”
“这么说娘娘先前还曾咯过一次?”
“是,是在淋雨之前。”
太医皱眉半天不语,众人只看他脸色,心中七上八下。太后急道:“怎么样?你快说罢。”
王太医重重磕下头去:“微臣无力回天。”
众人犹如头上响了个闷雷,惊得面色失措,怆然无语。归雁眼泪噗噗落下,阁间里只听见她抽泣的声音。
太后亦是脸色大变,怔忡半晌心中犹是不信,轻颤着手,指着太医道:“你与哀家说清楚,怎么就严重成这样?”
王太医道:“昭仪娘娘先前就有旧疾,旧病未愈又添新伤,病情耽搁,导致心肺损伤严重,更加上忧虑过度,现已是灯尽油枯,只能尽人事听天意了。”
太后听完心中冰凉,半天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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