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儿眼中泪光一闪,微微笑道:“康儿长大了,只可惜我没亲耳听着。”
晴椿听着辛酸,陪笑道:“主子既然想念小皇子,就更该将身子养好。”
“你将窗扇打开。”话略有些气喘,晴椿才要劝就听她又说:“整日这么躺着,竟不知今昔是何昔。”心中便不忍拂她的意,拿银狐披风给她披上,扶起坐至窗前。
窗扇才一开,一股冷风直灌进来,晴椿归雁不由打个激灵。小玉儿恍若未觉,挣扎一下便要起身,两人赶忙左右扶住。
天色暗沉无一颗星辰,远处可见黝黑的宫墙楼阁融入夜色中,越发显得高远空旷。风吹过面颊,隐隐地疼,连双眸都似承受不了这刺骨的冷意,要流出眼泪抵抗,上苑的秋夜是否也有人在寒风中怀念曾经有过的温暖?小玉儿轻轻咳了几声,突然身子一僵,侧耳倾听片刻道:“是什么声音?”
两人仔细听了一会什么也没听道,不禁有些着慌。晴椿道:“主子想是累了,什么声音也没有。”
“你们听,是马蹄声,还有紫金銮铃声。”
晴椿归雁更加害怕,连忙关了窗扇,扶她在床上躺下。一面劝道:“夜深了主子安歇罢。”
小玉儿轻轻叹口气闭上双目。
皇帝连夜回凤城,沿途又有大营派出人马沿途警戒,至凤城城门已关。瑞王出示关防令牌,叫开城门,百十匹马疾驰入城,蹄声雷动踏破深夜寂静,转眼便见皇宫高墙耸立。
这一路心急如焚,策马扬鞭赶着回宫,待进了保和门坐上御辇班羿突然想到见着小玉儿该怎么着?刹时脑子里乱哄哄的。
烟霞宫朱漆填金大门在黑沉夜色中有些破落,不见原本的光鲜热闹,倒象是血色凝固的久了,殷殷发黑。
夜色这样暗,门内寂无声息,这黑这静,隔着一扇门,重得叫人喘不过气。一个念头堵在胸口,他该怎么办?额上渗出一层虚汗,近乡情更怯,他的胆怯如此绝望,怎么办?一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仓皇不已。她还好么?另一句话突然出现,比前一个念头更教人煎熬,迫使他不得不面对。许久,终于鼓起勇气举手推门,乔安忙报:“万岁驾到!”
烟霞宫里的人早歇下,被这一声惊醒,慌忙穿衣迎出。班羿站在院中看着急匆匆涌出跪地的宫人,心中茫然,怎么这些人脸上这般惊慌?
进正殿,晴椿等人跪地接驾,班羿直身前行,一面沉沉开口:“你们主子呢?”
“主子歇下了。”晴椿惴惴不安,实弄不清皇帝为何突然回来。
“唔”班羿不由暗松一口气,这么说他还有逃避的时间:“你们主子身子可好?”
“回皇上,主子……”晴椿咬唇道:“主子不大好。”
班羿脚步一顿,脑中空白,费力想了半天才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是……”晴椿嗫吁半天不知该不该说实话,归雁按捺不住,抢言道:“太医说主子灯尽油枯,回天无力。”
宛若一个焦雷在半空炸开,班羿腾地转身,犹不相信,怔怔道:“回天无力?”
“是,主子咯了几次血,至今痰中仍有血丝,皇上若不相信,可以亲自去瞧瞧主子。”归雁心中激愤口不择言,乔安在旁边急得使劲朝她瞪眼。归雁仿若没有看见,声音渐渐哽咽:“主子心里天天盼着皇上回来,今日天黑时候才说听见鸾铃声音,奴才还不相信……”
班羿呆呆站着一动不动,烛火照着他脸上灰暗。明明没有风,殿内淡绿色幔帐却簌簌地抖着,上面莲花正盛,一大朵一大朵铺天盖地而来,晃得人头晕目眩,耳边听归雁声音忽远忽近:“皇上,主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会这样。”
良久,班羿抬脚,摇摇晃晃朝后殿寝室走,每一步都似在刀尖上滚过,五内百骸无处不疼,短短一班路好似崇山峻岭一般,直走得虚汗涔涔。
宫重殿深,寝室沉寂,唯风吹动院中竹丛,空心之竹泣声呜咽缭绕着几盏朱纱宫灯挂在檐下静静摇晃,院中宫墙上人影树影幢幢,仿若一幕无声的戏剧,上演悲欢离合。
寝室门口小宫女跪在地上半天不见动静,战战兢兢,偷偷抬头拿眼一瞄,只见皇上如石雕般站得笔直,脸上忽明忽暗,愣愣地看着寝室雕花木门发呆。
终于,他长长吁口气,踩上青玉台阶,伸手推门。
冰脂凝霜在外面暖阁守夜,恐小玉儿半夜叫人,因而还穿着小棉袄,睡得本不塌实,听见动静一瞧是皇帝进来,慌得赶紧起身,才要跪礼,被他摆手阻住,两人略一蹲身拿了皮袄出去。
走进里间,几上点着一盏红烛,微光茕茕,木器在昏黄中反衬幽幽暗光,粼粼如水色波动,益发显得屋内安静。轻轻掀起垂帐,五色锦被下小玉儿沉沉睡着,长发漆黑如墨倾泻枕上纠缠盘绕,有一缕发丝挡在脸颊上,班羿用手轻轻拂开。数月不见,她瘦了许多,气色甚是不好,睡梦之中眉尖轻蹙,仿若幽思重重。
班羿坐在垂帐黑暗处软凳上痴痴看了许久,心中苦楚,此番愁绪无处可诉,更教人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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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中小玉儿“嘤咛”一声侧侧身子,班羿惊得险从凳上站起,见她仍闭着眼睛往锦被中更柔软处凑了凑,鼻息轻柔一起一伏沉睡未醒。
他这才稳住身子,昏暗中几乎可听见自己心跳如重锤击鼓,额头密密出一层细汗,黑暗中苦笑一声,涩意直抵心底最深处。
寅时已过,班羿悄悄起身,从寝室出来犹自不舍一步三回头,乔安给他披上大氅,伺候着出了烟霞宫往勤和殿而去。
依稀可见重重殿宇巍然耸立,一行“囔囔”靴子声穿过狭长宫道,空旷苑囿,高大厥门,远远溶入深夜,被黑色的寂静吞噬。
天还未亮,王太医便被传进宫见驾。看着王太医跪在地上,班羿手叩案沿踌躇许久,方鼓起勇气问道:“姜昭仪病情如何,可有回圜余地?”
王太医唯唯诺诺:“禀皇上,微臣日日给昭仪娘娘诊脉,娘娘病情毫无起色。”
班羿脸色渐渐发白“唔”了一声,半晌口气淡淡道:“王家几代世袭太医,你的医术更有过人之处,姜昭仪不过咳了几次血就束手无策了么?”
王太医从前曾为小玉儿瞧过病,亦见过龙霆之怒,此次被传来心中原本做好准备,却没想到皇帝竟然是这般淡然,实出乎意料,不由松口气才要回话,又听道:“想来是你养尊处优,忘记如何给人治病?”
班羿语气依旧淡然,王太医却听出里头杀气,不禁心慌意乱,磕头道:“臣医术微薄,不能为皇上分忧实在惭愧,臣愿引咎辞去太医一职。”
班羿脸上怒意陡现,连连冷笑道:“好,好。太医院向来联合议诊,难道这些太医具医术微薄?朕最不喜养闲人,莫若都撤了罢!”
王太医一人辞职犹可,却要牵连这许多人,如何能承担,额上的汗珠子登时便冒出来,磕头不止:“皇上,姜昭仪病情太医院各位太医皆用心诊治,怎耐天不从人愿,望皇上明鉴。”
“天不从人愿”几字心中若煎油泼过一般,班羿痛到极处,大笑数声,厉声道:“朕偏偏不信!你回去告知那些庸医,姜昭仪若是治不好,你们就跟着陪葬罢!”说毕看也不看王太医一眼,袍袖一甩出了勤和殿。
班羿虽这般说辞,却是明了王太医最后也没给一个他想要的答案,更恨心中最后一丝希冀被王太医挡回,一时间全身脱力,双足虚浮走在宫道上不知该往哪里去。
乔安跟在后面,看皇帝神色仓皇,脚步踉跄漫无目的乱走,不由心惊肉跳,犹豫了半天上前问:“皇上,您这是要去哪?”
班羿停住脚步,心中茫然盯着前方,费力地想,他要去哪里?哪里?良久才道:“去慈安宫罢。”乔安赶忙叫御辇过来。
御辇摇晃,车轮碾过青石宫道“沙沙”有声,如在心间碾过,伤口沟壑纵横,寸寸钝疼,再无安宁之日。
班康长大许多,好象还未睡醒的模样,两眼惺忪迷迷乎乎坐在班羿怀里,过了好一阵才有了精神,手舞足蹈“嘻嘻”笑个不停,呀呀稚子,并不懂这世上有一种痛楚叫生离死别。
班羿看着儿子天真,止不住心头凄凉。太后亦眼圈潮红,哽咽难语。
李嬷嬷在旁边劝道:“皇上既回来了,太后该放心才是,怎么这会子倒难过起来?”
太后忙用帕子沾腮,强笑道:“可不是,见着羿儿我竟失态了。”
班羿略整神情,问:“母后身子可好?前次儿子叫七弟送来的补品可还中意?康儿在这里没让母后劳累罢?”
“难为你一片孝心,康儿这孩子实在讨人喜欢,他在这里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有劳累之说,倒是你清减了许多。”
班羿沉吟片刻,道:“儿子想把康儿接到烟霞宫住班日子,母后意下如何?”
“是该接过去住些日子,当初姜昭仪不得已送康儿到这里,忧思过重才致病情加重。“太后轻轻叹口气:“兴许她心里一高兴病便好了也未可知。”
班羿呆了呆,思忖道:“不得已?”脸色渐渐转青,冷冷道:“儿子多月未在宫中,想来有不少事发生,烦劳母后再辛苦几日照顾康儿,待儿子安顿妥当接他过去。”
“你才回来,多歇息几日不迟,康儿在这里你放心罢。”
班羿又细问太后日常饮食,陪着说许多话方才告退。
御驾回銮,这个消息与天际中渐渐亮起的晨曦一同传遍整个皇宫,皇帝一回来就去烟霞宫,更使一个人懊恼不堪。
清华宫内早早便有人来,待人坐齐许久,殿内仍旧气氛沉闷,吴昭仪先沉不住气,开口道:“姜昭仪做出丑事,怎么皇上一回来倒先去看她?实在教人费解。”
傅宝林道:“指不定皇上另有计较,我们在这里瞎猜不中用。”
王昭仪瞅丽妃一眼,见她脸色阴沉,心中思量一番,道:“就说姜昭仪不简单,我们竟小瞧她了。“
张宝林不解:“难不成姜昭仪犯了这样大罪皇上都不与她计较?”
王昭仪冷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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