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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既惧又盼

班微,小玉儿跪前几步,垂首等候发落。

“今战事吃紧,朝中事务还需瑞王担待,暂不论罪。姜昭仪行为失检,即日起搬至清风阁居住,待皇上回凤城后一并处置。”

太后说完,丽妃等人心中不平,原本想出了这样丑事,姜昭仪便是不被处死也要被褫夺封号幽禁冷宫,没想到太后却轻描淡写胡乱应付,连个罪名都没定。

见众人脸上有忿忿之色,太后冷笑一声:“微儿是哀家一手带大的,他的人品哀家深信不疑。到底中间是不是有人捣鬼,哀家暂且不问,省得有人说哀家护短。这件事等皇上回来再做理论,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哀家累了,你们都回去罢。”说完再不搭理众人,起身扶着李嬷嬷往后面寝室去了。

事情闹了个虎头蛇尾,皇后亦觉无趣,转身出门,丽妃等人跟在后面一轰而散。

清风阁处内宫西侧偏僻之处,庭院狭小殿室窄仄,原烟霞宫里的宫人不能全部跟去。小玉儿回烟霞宫便命晴椿将宫人们招至正殿。

太后懿旨早传至烟霞宫,此刻宫人们黑压压跪了一地,若大正殿内鸦雀无声,甚是沉闷。小玉儿声音十分平和:“你们跟着我日子也不短了,原该知道

我的秉性,愿去清风阁的就跟着,不愿去也没什么,仍旧留在烟霞宫,等皇上回来再作别论。”

宫人们各自在心中掂量,姜昭仪犯了皇家忌讳,想翻身全无指望,因此不愿意去清风阁的倒有一大半。静了半晌,掌事内监李海陪笑道:“主子,待皇上回了京,主子还是要回来的,奴才便在这里守着烟霞宫不教荒废了,到那时再迎接主子。”

小玉儿又看向其余人:“还有谁愿意留下。”有李海挑头,后面宫人纷纷应声,皆说要在这里等主子回来。

归雁冰脂凝霜三人跪前几步,道:“奴婢愿去清风阁伺候主子。”

晴椿发话道:“清风阁还需几个人收拾洒扫,奴才替主子挑几个粗使宫人。”一面转身朝身后看,后面宫人缩首缩脑躲闪着,担怕自己被挑中。晴椿起身指着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太监道:“你们几个跟着去清风阁。”被挑中的人哭丧着脸跪前:“奴才愿去伺候主子。”

折腾半日,小玉儿说话声又弱了几分:“就这样罢,你们下去收拾,只捡些有用的带去。”

晴椿归雁指使宫人门打点,收拾妥当已是后半夜,至清风阁又有一番忙乱,勉强先收拾好寝室请小玉儿歇息,晴椿扶她躺下,劝道:“主子别多想,太后娘娘亦是一时无奈,等皇上回来自然会为主子做主。”

清风阁的寝室狭仄简陋,因长久无人居住,即使刚收整过,仍有淡淡的霉土灰味。小玉儿却似并不在意身处何地,只目不转睛怔怔看着帐顶。

晴椿强陪出笑脸,又道:“主子,清风阁虽僻静却少人打扰,养病最适宜不过的,您千万莫灰心。”话说一半,才看清小玉儿眸中水色隐现,神情极为凄凉。晴椿不由慌了:“主子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良久,小玉儿幽幽道:“晴椿,我竟是错了。”

“主子何意,奴才不明白。”

小玉儿咳嗽几声,挣得脸上一片嫣红,晴椿赶忙用帕子给她擦拭,只见上面又有血丝。她多日不曾咳血,出了这么大的事费神应付到现在,心身疲惫已到极限,又引发了旧疾。

晴椿按捺住慌乱,刚欲起身倒茶给她,被她死死攥住。小玉儿喘息着摇头:“黑天半夜到哪里找水?”

“主子,你要想开些。”晴椿欲哭无泪。

“我再不会为自个难过,只是,皇上为什么突然册立康儿为太子?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我竟不敢想下去。”

晴椿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道:“主子,皇上不会有事的。况且,李嬷嬷前两日来看您也没说什么。”

“但愿是我多想,若他真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死了也抵偿不了罪孽。我只后悔自己没早些明白,是我逼走他。原以为我身子撑不了多久,只想着不愿给皇上留个念想,免得他以后伤心,却不曾料到这些人并不放过我。这件事一出,恐怕要祸及康儿,便是有皇上太后力保他太子之位,可是,康儿长大以后怎么办?有我这个满身污点的娘,教他以后怎么做人?便是有朝一日康儿登上皇位也会被世人耻笑。何况,她们这般行事,康儿能不能躲过明枪暗箭,平安在宫里长大亦是未知。”她的声音极轻,断断续续的,其中懊悔,无助,恐惧错综复杂,一扫淡然从容。晴椿登时惊骇得手足无措,呢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后宫闹出这番阵仗,自有耳目灵通的大臣得知,私底下议论纷纷丑话百出,只不敢明说。黎元最先知道消息,踌躇满志与几位大臣商议着要参劾瑞王,谏言太后。

慈安宫一向清净之地,终不得闲,连日有大臣递折子请求觐见太后。

这些人因何而来太后心里明镜似的,冷眼看着地上跪着的黎元与几位礼部大臣,也不与他们罗嗦,道:“不知有什么事教几位不约而至,既来了有话便直说罢。”

黎元与几位大臣磕头道:“臣等无状,还请太后恕臣失礼之罪。”

“说罢,什么事?”

礼部张大人道:“微臣无意得知宫中姜昭仪与瑞相爷在前日夜里私会,臣身为礼部官员维护皇家体制责无旁贷,按我朝历代刑法,宫里内眷行为失端当判重罪,瑞相爷皇族贵胄更应知礼守法,请太后明查。”

太后“唔”了一声,脸上似笑非笑问道:“依照几位的意思该怎么办?”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瑞亲王与姜昭仪其罪难书,臣等肯请太后依法处置以正皇威。康王生母行为不端,立为太子恐不能伏众,一并请太后斟酌。”

太后沉下脸色,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几上,起身道:“几位是来逼宫么?”

黎元与几位大臣大惊失色,磕头不止:“臣等不敢。”

“不敢,你们有什么不敢的?!哀家问你们,皇上亲征在外,朝中有哪个大臣能主持大局?你,还是你?”太后重言厉色一一指过去,地上的人将头俯得更底,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太后放缓语气:“如今多事之秋,你们不想着为国出力,只在这里挑拣不是。。。。。。前日之事日哀家不愿贸然处置亦是为了朝中安宁,免皇上后顾之忧。瑞相爷素来品行端正,皇上深信他才会把朝中事务交给他,何况这件事情真相未明,怎么就能草率定罪?”

黎元抬头欲争辩,太后睥睨着他继续道:“哀家在宫里几十年,后宫的事看得太多,哀家就劝几句,莫要以为在背后做些手脚就能遮人耳目,为着一己私心把国家安危置于脑后,是为人臣者该做的么?”

只见太后眸中犀利突现,一扫祥和平静之态,眼角皱纹沟壑深刻,沧桑睿智具在这皱纹中显示出来,直指人心。黎元心下慌乱,恍惚想到,一个没有根基的宫女能在这险象环生步步杀机的后宫中生存下来,并在最后取胜站在万人之上,其心机城府绝非平常人可比。刹时额上渗出一层虚汗后背冰凉,硬硬埋下头去。

“哀家已命姜昭仪搬至清风阁待罪,至于太子之事哀家不想说什么,几位若有什么疑问一并等皇上回来再做结论,各位卿家要以大局为重,齐心协力辅助瑞相爷才是。”

几位大臣哑口无言,喏喏称“是”。

太后轻叹一声:“如今外患不除,朝中实不宜再生事端,还望各位鼎立协助瑞王,同舟共济帮着皇上度此难关,只等墨月兵退皇上回朝,自然会给众位朝臣一个交代。”

话说至此,几位大臣心知肚明再不能在此事上做文章,相互使个眼色,齐声道:“臣等谨尊懿旨,鞠躬尽瘁为国效力,辅助皇上瑞相爷安内降外,请太后宽心。”

太后脸上露出笑意,道:“几位如此说,哀家便放心了,再无其他事你们就下去罢。”

等人走后,太后吁一口气,道:“此事只怕不能善了,

李嬷嬷,你派人与瑞王知会一声,教他盯住这几个人。”

“是。”李嬷嬷应声才要出去,太后又道:“姜昭仪那里我放心不下,你抽空子去看看,教她写封书信给皇上。。。。。。唉,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两个孩子怎么就看不开呢?”

李嬷嬷笑道:“姜昭仪是聪明人,经此一劫定会明白其中道理。”

“但愿如此,我只怕她没福气,羿儿那里可怎生是好?”

李嬷嬷亦是怅然。

皇帝身患风寒之症,又兼水土不符,料理多日不见成效,御医们束手无策。王之成从手下亲随兵士处得来土方子告知御医,原本为皇帝开方慎之又慎,所幸这方子只是从饮食上着手,倒也无妨,便先依这土方子给班微调养,一并与风寒同治。

天从人愿,虽是市井土方,却日日显出效果,御医们根据皇帝病情又另外配药开方子。不过半月,皇帝便能下床走动,膳食上亦能用些,王之成与御医们莫不松一口气。

班羿病体痊愈,自然又操心战事情况,怎耐墨月四国将西岭城守得铁铜一般,即使叫阵多半不应,偶有出城迎战亦是进退有度,败不躁,胜不骄,鸣金即收兵,绝不恋战。

双方对垒成僵持状态,班羿与王之成商议多日一筹莫展,只得等待时机再做别论。

这日京里奏折邸报送到,班羿仍聚精会神查看西岭地图,将这些折子推在一边不与理会。日暮时分御前随扈小声询问皇帝要不要传膳,班羿略舒展筋骨:“传。”他说完起身在帐中走了几步,又踱至门口。

大帐连绵,苍穹暮色烽火孤烟,峦山之颠白雪皑皑,三两军士身依老马,一切朦胧的仿佛一幅旧画,却蕴涵着战场杀气。

突想起小玉儿画的那幅“独钓寒傅雪”,人如画,她曾给过他的恬淡与悠然的心情已隔了千层云,万重山,前世般遥远,却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惦记着,因为失去,一想起便丝丝抽疼。不知她现在怎样了?身子可好些?战事无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什么时候还能见到她?

心如乱麻扰在一处越发地烦闷,班羿折回身走至案前,摆弄几下堆放的折子只是没心思批阅,看见有太后的书信随手拿起拆开,几张皇家专用纸笺叠在一起,展开来便有一张折纸落在地上。

普通的芙蓉笺撞在眼里无比的触目惊心,班羿心下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她写的么?怎么可能?脑中千回百转闪过许多念头硬是不敢伸手去拾。

旁边御前随扈眼尖腿勤便要上前,却听道:“去。”

良久,随扈才看见皇帝俯下身子,短短距离,薄薄一张纸,好似拣得十分艰难。芙蓉笺放置案上,皇帝慢慢坐回椅上,眼睛直盯盯地瞧着那张纸,失魂落魄一般。

班羿迟疑着,她不给他回头的机会,她说:“你走。”,“无意与君共……”,自己便如坠入无底的深渊,就那样硬生生地一直沉下去,绝望得连呼吸亦是疼痛。可是,至此,他仍不愿面对她的绝情,不如不听,不如不看,就这样罢,就这样宁愿相信她是一时置气,说出这些教人肝肠寸断的话。

一张纸火烫一般灼烧着眼睛,淡绯色,就象初见时,她身后纷纷落下的桃花,既纯洁又妖娆,有着不可抵挡的诱惑。是了,她这样蛊惑他的心,使他神为之夺魂为之消,最后弃之不顾。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是当初他仍会在她的注视下沉沦,如飞蛾扑火,只为了一点点的温暖。

这张纸笺是他的劫数么?班羿“呵呵”苦笑,可是若不看,他怎么能熬得过相思如蛊,分离似毒?是,是他的错,便是她要他偿还,那么,他宁愿饮鸠止渴喝下去,他宁愿看她字字如刀齐齐将他的心切的粉碎,即使万劫不复,总好过她的漠视,恨也罢,总好过他在她心里没有一丝痕迹。

刹时,他心下既疑且虑,既惧又盼,紧张出一身冷汗,便是当初与班麟争夺皇位亦无此刻艰难。苦笑着,他竟懦弱至此?许久,咬牙,探手取来缓缓打开:盼君归!

只三个字,不敢相信再仔细看:盼君归!三个字写的清晰无比。班羿如获至宝,一遍又一遍,终于按捺不住欣喜若狂起身在帐里走了来回,突停下吩咐随扈:“传王之成于其部将。”说完又拿起手中的纸笺,小玉儿的字端正俊逸,只是最后的‘归’字稍显柔弱,好似笔力不济无法成书。

班羿坐回椅上,愣愣看着‘归’字深锁眉头,心中焦虑恨不得插翅飞回凤城。

王之成等人进帐见过皇帝,看他脸上似喜似忧也不知出了何事心下具是忐忑,只听皇帝道:“收复西岭不可再拖,明日朕亲自督战,朕倒要看看博阔能躲到什么时候?”

王之成等人勃然失色,跪地道:“皇上,万万不可,阵前刀箭无眼,皇上九五之尊万万不可涉险。”

班羿冷笑,脸上透出不容质疑的果决:“由朕做诱饵引蛇出洞博阔定会有所反应,不出几日便会有场恶战,你们下去严密部署,不得有误。”

王之成还欲再劝,只见皇帝袍袖一挥:“朕心中有数,你们去罢。”

皇帝观战非同小可,王之成不敢懈怠,与其部将部署周全,又去见御营护卫统领商议了半宿。

翌日,风啸马鸣,皇帝在御营随扈与王之成派出的署卫营的簇拥下策马奔赴阵前。西岭城墙上眺阵的兵士只见城下天启皇帜招展,宝盖龙华金色仪仗浩浩荡荡,正中一名男子一身明黄端坐在马上。城墙上刹时寂静无声,敌军士兵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许久才回过神狂奔下了城墙禀报博阔。

博阔半信半疑走上城墙,果然见皇家仪仗御营官兵,几千人马整齐划一十分壮观,当中簇拥一人,明黄龙袍随风飞卷,更显英姿勃发,不怒而威蕴涵帝王之风,俨然是天启皇帝。

博阔心下窃喜,难道他没耐心了么?

王之成命人叫战,西岭城门很快打开,杀出一队人马,一员敌将与王之成部将战在一处,双方摇旗擂鼓助威,杀了百十回合不分胜负。

班羿坐在马上冷冷望向城墙上博阔身影,博阔亦在城墙上俯视班羿,两人相隔甚远,虽看不清对方神色,但其中激烈并不输于阵前交战。

日当午,双方息鼓歇战,再交战仍不分胜负,一直到天黑才鸣金收兵。

一连如此四五日,虽各有胜负却无关大局,王之成为着皇帝安危,又劝圣驾回避。

班羿微哂:“这么好的机会,朕不相信博阔会放过,就这一两日必有转机。你下去叫人马做好准备,与敌军交战或会有突发事件,关键时刻定要有大队截后,不可慌乱。”

王之成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所谓“转机”是什么,怏怏告退下去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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