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戴着珍珠坠成的黄金珠翳,华丽的嫁衣长达一丈有余,裙摆上面坠满了钻石和珍珠,精致的刺绣娟纹和团花将它们衬得相得益彰,裙裾展开,宛如银河之星泄满一地。十位侍女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裙摆,一齐缓步走上锦宸殿。
王上站在庄严神圣的大殿尽头,平静的看着那个朝自己走来的静婉超脱的女子,目光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只是看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是母后派来的女人呢,带着一丝讥讽,他默默想道,同时将脑海中那个派粥的善良单纯尼姑的印象抹去。这种这么轻易就答应入王宫的女人,怎么会善良单纯?
无尘隔着珠翳,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夫君,优雅翩翩,眼神如渊,不似想象中那样严肃,只是神色中的淡漠和讥讽让她
微感意外,她突然觉得这个王上应该有许多难过的往事。
半个时辰的新婚仪式,无尘和王上只是配合着司仪机械地进行着一道又一道繁复的皇家仪式,两人没有半分眼神交流。礼成之后,无尘被送到了大殿等待,王上继续和大臣们庆祝。
大典从早上一直进行到了晚上,此时的新月已悄悄爬上了云端。
“今晚的月色真迷人呢……”见四下无人,无尘再也不理什么婚俗礼节,径自掀开了喜帕,走近窗边,头上一轮明月正静静的俯瞰着地上的生灵。
从今以后,自己是就媚妃了啊。饶是她心如静水,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婚礼掀起了圈圈涟漪。未来,这王宫中的生活会是怎样呢。
她其实不晓得,与这王宫的缘分,不过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钱北北。
“娘娘,今天真热闹啊,大家难得这么狂欢!”秀莲边说边走进来,看见无尘竟自己掀开了喜帕,吓得手里的喜酒也端不稳了,“娘娘!您怎么自己把喜帕掀了?您快坐好,盖起来吧。”
无尘似没听到她的要求,脑海闪过那个神色淡漠的王上,轻轻道,“大家在狂欢么?可是他们会是真的高兴吗,狂欢也只是一群貌合神离的人的孤单罢了,倒是一个人的孤单,才更像是狂欢……”她脑中闪过那些各怀心事的使者大臣,尽管自己不谙世事,但有些东西,淡然的人反而看得更清楚。
“娘娘……”秀莲听得似懂非懂,正思索着,门外的太监们齐声说道,“参见王上,王上万福。”秀莲扶娘娘坐好,将她喜帕盖上后,连忙关上门走了出去。
一会儿,门就“吱——”的一声,被推了开来,一个人摇摇晃晃走进来。
他周身有淡淡的酒香,走到床边后就坐了下来,但是却并不急于掀盖头,只是静静的坐着。无尘十指微握,她毕竟是一个少女,新婚之夜,心头还是会有些紧张。
等了许久,仍是不见动静,无尘犹豫着要不要看看王上怎么了,要不要让他喝点醒酒鱼汤。她正在思前想后时,眼前突然一亮,喜帕已被掀开。
那个淡漠王上的精致脸庞在自己瞳孔中无限放大。但此刻的他醉眼迷离,满嘴酒气,眼神不似白日里深渊般黑暗,他一手捏过无尘的下巴,“母后是怎么说服你进王宫的呢?啧啧,连一个出家人都会受不住王宫中的诱惑,你们女人,是不是都争先恐后的要进王宫把自己献出去啊!”
无尘被他尖锐的说辞激得有些气恼,脱口道,“这天下,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乐意与别人共享一个丈夫的,皇王宫更是深似海,没有人会真心喜欢进王宫。”
“真心?这么说,你进王宫也不是真心的了?”拓跋硕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之所以进王宫是因为太王后将王上不纳妃的后果告知与我,而且,也因为太王后已经答应了我,不再为王上纳妃,以免增添后王宫怨气。”无尘不习惯王宫中的称谓禁忌,一着急就说了出来。
“哦?不再纳妃?这样,以后你就可以独占后王宫,直至升为国母皇后,连后王宫的勾心斗角都免去了呢。一个小尼,能有这样的算盘,真叫孤佩服。”拓跋硕捏着下巴的手加重了力道。
无尘被他捏得发痛,心下觉得屈辱,一把挣脱开去,站了起来,“王上已有心魔,便是我一介小尼再怎么说,也不会说得清楚了,王上要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
拓跋硕看着有些发怒的新娘,眼角滑过一丝玩味的笑容,却不再与她纠缠,“孤有什么心魔?是你们这些爱慕虚荣地位的女人才有心魔。好了,孤今晚要看舞蹈,你自便吧。”说罢,竟是丢下她自己走了出去。
无尘揉了揉还在发痛的下巴,心里兀自郁闷着,拓跋硕已经走了出去。尽管他对着她说了一大通过分的话,但她却并不怎么生气。是因为婚典上他那个淡漠的笑容吗?
可能吧。若不是心被狠狠的伤了一次,一个王上又怎么会有那样淡漠的笑容。
无尘坐回了床上,双手撑在身后,两腿在空中随意荡着,金丝银线绣出的鸳鸯红鞋,随着灯光的反射,似也在顽皮的跳动。
今晚应该不会有王宫女太监进来了吧,有点无聊呢。好吧,念经。她准备开始做自己每日已经习惯的程序。
“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少女念至一半,殿前的丝竹之声悠悠的传了过来。不同于自己以前听过的旋律,这种旋律珠玉圆润,又隐隐透出一丝萎靡。她似乎可以感觉到韶华正好的女子或舒或急的舞动,香气直迎面扑来。而低低伴奏的古筝,声音不徐不疾,一挑一拨,似都拨在了心弦上。
少女终于静不下心念经了。只看一下下就好,她安慰着自己,终于轻轻提了罗裙,走出了寝王宫。她也只是十六的少女而已,不是道行高深的师太。
大殿上,几名身姿不输女子的男伎在随着旋律翩翩起舞。宝座上的男子,拿着酒杯,眼光迷离。“呀,他果真喜欢男子呢。”尽管举国已有流言说圣上好男色,然而无尘谨记师父耳听不一定为实,眼见亦可为虚的教导,没有将此事往心里去,但当她将流言与拓跋硕此刻放纵颓然的神情联系起来,最终还是相信了这个传言。太好了,如此自己也不用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了。少女暗暗的想,却忘了,她若不做那些事,又怎么诞下皇子。
无尘悄悄躲在宽大的帘幕后面,好奇的看着舞动的男伎。这些男伎,怎么面目都有些相像啊,秀气而柔美,极像女子。
“媚妃娘娘,您在这作甚?”背后蓦然响起一个声音,却不是很大,没有惊动殿中的人。
“啊,德德公公,我……”无尘连忙低下头来,似个做错事的孩子。若是师父见到自己对凡世这么好奇,定会非常生气吧。
“唉,娘娘,您先回寝王宫吧,待老奴去劝劝王上。”言语之中,似有同情。
“哦。”无尘本来想说,就算王上不回去也没事,但是想想,又觉得这话怪怪的,于是闭了口,乖乖的回了新房。
王上最终还是没有回来,直到无尘一觉睡到天亮,他也没有露面。
天还未亮,秀莲一行人就默默将她迎回了清和阁,众人脸上一副霜打茄子的表情。
看着他们失落的表情,无尘猜到许是为了昨晚自己空房之事。她不禁想起以前浣纱师姐曾偷偷跟自己说过什么夫妻之礼的事,她面红耳赤的听完后,对此就有了些恐惧。为何一定要将自己脱光光呢,还要亲亲抱抱……哎呀,只有这样才能生孩子么?太王后好像是说只有自己诞下了皇子,才不会再为王上纳妃吧。这么说,自己是一定要在那个不熟悉的男子面前脱光光了?
幸好昨夜没有被脱光光,她还是有些庆幸的想。虽然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事到临头就退缩的情况世人也是常有的嘛,佛祖,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啊,下次我一定会按太王后希望的那样去做的。无尘坐在轿内,半是内疚半是害羞的想道。她当然没有想到,未来自己的第一次被脱光光,依旧还是没有准备好。
“王上一夜都在纵情声乐,然后一早就直接去上朝了?”太王后听到德德带来的消息,觉得太阳穴周围的血液突然扩张,她不由得揉着穴位
软坐了下来。
“太王后娘娘可要保重凤体。”一边的王宫女姜宁儿轻轻道,同时手准确的按向她的太阳穴。
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的王宫女婢,太王后蓦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主子,先王后,先帝最宠爱的女人。姜宁儿曾是先王后的贴身婢女。
先王后临死前,那个悲悯的眼神,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
太王后暗自捏紧的手掌,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不后悔!王上到底是我的儿子,虽然你养大了他,可是,他总会按我的意愿去做的。
“姜宁儿,你去清和阁看看那丫头。让她安心,告诉她王上迟早会去找她的。”
“是。”
看着姜宁儿离去的身影,太王后轻轻叹了口气。
“太王后不必过份忧虑。王上已经娶妻,一步步来吧,媚妃总会诞下皇子的。”福安公公在一旁安稳道。他和德德、姜宁儿一道,是王宫中王宫龄最大,身份最高的太监王宫女。
“但愿如此吧。王上不是喜欢舞乐么,改明儿寻些舞伎来教教媚妃,希望王上会被打动。”
“太王后高明。”福安为这个想法叫好道。
“不太好呢,我从没学过舞蹈,这要是真的跳给人看,会叫人白看了笑话去的。无尘看着眼前,福安公公带来的一字排开的舞师,连连摆手道。
眼前,有穿着妖娆头带面纱的夷人舞师,有端庄大方手执折扇的大瑞舞师,有木剑在手的戎装舞师,有长袖流云的淑婉舞师,还有舞裤宽大的胡旋舞师。
秀莲在一边却看得满眼放光,“娘娘,不如您就叫她们把自己的看家舞蹈都跳一遍嘛,说不定娘娘会喜欢呢。”她是真心希望娘娘能够早日获得王上的宠爱。
“……”拗不过秀莲的热心怂恿,无尘终于答应看看。
清和阁内一时弦声不绝,各个舞师为了这个机会都拿出了十成功夫。无尘和一帮太监王宫女不由得都看痴了。
“娘娘,不如你就学那个妖艳的夷人舞吧。”与秀莲一同分到清和阁的漪澜说道。她比秀莲更活泼,说话也是莽莽撞撞,不顾王宫中礼仪。不过无尘本来自己也没理那么多礼仪。
秀莲却马上反对道,“夷人舞太妖媚,还是扇子舞吧,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很撩人心弦呢。”
另外两个婢女音鹫和灵湘也赞同秀莲的观点。
“不如,让小卓子和小齐子看看,他们两个好歹离男人的审美观念近一些。”漪澜道。
一边的两个小太监脸色同时暗了暗,最后,小卓子苦笑道,“漪澜,你就别取笑我们了。娘娘,您还是自个儿拿主意吧。”
“可是,我真的从没受过舞蹈训练啊,要真跳,肯定跟螃蟹横行一样丑呢。”无尘为难道。
“哦,螃蟹横行?没想到我的王嫂会跳这么好玩的舞蹈。”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人看向门外,齐齐跪了下来,“参见公主,公主千福。”来人是王上的妹妹,老王上唯一的女儿,拓跋婧。
“不必多礼啦,起来吧。”明艳动人的公主甩了甩手。“王嫂,刚刚走到外面听见音乐,我觉得好玩,没有通报就直接过来了,王嫂不要被我惊扰到哦。”明日皇王宫中会有一个皇族的晚宴,那时,王上的各个兄弟姐妹才会与无尘正式见面。
看着眼前明丽纯真,年纪与自己相若的少女,无尘笑道,“没事,我刚刚看着也觉得挺好玩呢。”
“这些舞蹈都看过了啦,没有新意,不如,让幼皙来教你吧,她家乡的舞蹈可有味了,什么霹雳舞、爵士舞、街舞,哪个都好玩过这些呢。”她一说完,那些舞师都垂下了头。看来,这位公主真真是有什么说什么,也不顾太王后派来的福安公公还在这里,会拂了太王后的面子。
不过福安并没怎么碰壁的样子,他恭谨道,“公主,那九夫人言语动作一向古怪,还是少和她接触的好。”原来拓跋婧口中的幼皙是九夫人,也就是九王爷拓跋鞠的正妃。
“懒得跟你说,幼皙比你们这些人好玩多了,”拓跋婧白了福安一眼,又对无尘道,“王嫂,等你明晚看到她,你就知道了,今天还是不要选了,明晚叫幼皙跳个舞给你看,你看了再决定学不学,行不行啊?”她亲昵的向无尘撒着娇。
无尘对这个自来熟的公主很是受用,在这个皇王宫里,拓跋婧也算是一个纯真不掩盖本性的人儿呢。
“恩,好吧。我还不一定会跳呢。”无尘不好意思道。拓跋硕见她答应下来,又夸了一遍蓝幼皙的舞技才心满意足离去。
拓跋婧离开清和阁之后,却并没有回自己的公主府,而是去了曦琰的大殿。她决定为自己这个一见结缘的王嫂说说好话。
“王上哥哥,我发现王嫂很可爱很特别呢,我喜欢她!王上哥哥,你就不要冷落她了嘛。”
“小婧什么时候变成太王后的说客了?”拓跋硕从一堆各地呈上来的文书中抬起头,将眼神放到了来人身上,温暖而宠溺。这个妹妹,虽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可是,却是除了先王后外,唯一让自己觉得透明干净的女子。然而听她口里提到媚妃,拓跋硕的眼神冷了冷。
“妹妹刚刚好奇进了清和阁,发现福安公公正带着一批舞师让她挑舞蹈学,觉得她很单纯呢。”
“哦?她倒是很得太王后欢心呢,还亲自派人教她。媚妃学舞蹈,是想要孤去看?宠幸她?”拓跋硕的眼神已经渐渐变为了鄙夷。
“王上哥哥,她真的不同以前父皇的那些妃子啦,你就不要这样想她嘛。”作为妹妹,她很希望自己关心的哥哥能够早日找到一个相伴的人,而不是整晚独自把酒舞乐,诺大的后王宫冷冷清清。
“好了,天色已晚,你回去吧,孤乏了。”拓跋硕淡淡下了逐客令。和太王后同一战线的女人,什么善良可爱,都是假的吧。
“娘娘,你有没有听我说啊?”秀莲看着眼前心不在焉的无尘着急道。她正在跟无尘解释今晚家宴要注意的礼仪。
“好啦,你都已经说了一下午了,再说的话,我都不想去那个晚宴了。”无尘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觉得还是念经简单,无欲无念的,王宫中大大小小的规矩让她觉得复杂,同时她更加笃定出家是远离俗世烦恼的最好选择。
“娘娘,您的礼袍送来啦,快过来试试吧。”漪澜兴奋的声音传来。
一套两层的浅黄鸾鸟图纹丝袍,雍容华贵,配上无尘不沾烟火的清纯,别有一番风味。秀莲帮她穿好后,由衷的赞叹了一声。
“娘娘今晚肯定会吸引众人的目光,到时王上说不定……”漪澜一脸坏坏的笑着。
无尘白了她一眼,“我只想快点回来,不然不知道又会犯了什么王宫中忌讳。”说罢,还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秀莲。
“娘娘,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漪澜忍不住笑道。她记得,无尘刚来时,脸上的表情除了善良微笑和乖巧以外,很难找到其他常人每日会有的必需表情,譬如可爱、撇嘴、白眼之类的,也不知是真的得道了,还是自小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所以习惯了做乖巧柔和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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