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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名单

不出所料,几日后下发的入选名单,沐安位列其中,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的名字竟然也赫然在列。

莫非哲澜误会福兰将我那幅画像也调换了,我费尽心机毁坏画卷的行为全无意义了。可叹我当初怎未料到,我自己的画像也经过过分修饰。

云光殿百余名秀女只剩下三十七人,世家小姐们的毫无悬念入选,长相平凡的谢荻居然压过楚楚可怜的叶景春,细想起来,应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容貌之外,家世仍是重要的衡量标准了。

未入选的秀女即日便离开云光殿,被分配到各宫殿,成为宫女。参加殿选的秀女成为后妃的机会大大增加,我的心情如坠深渊,而帝都连绵的阴雨,更令人无端郁闷。

天空中雨丝弥漫,宛如女子朦胧泪颜。落选秀女们怀抱行李遗憾离开时,沐安正拉着我坐在廊下,琐碎地谈及觐见天子的诸多事宜,我心不在焉,只是望着那些默默离开的秀女,她们面带愁容,前途未卜,殊不知此刻我却十分羡慕她们。

我明明毁了画卷,难道这是冥冥之中的命数,我与今上缘分匪浅?我不禁苦笑。

沐安牵起我的衣袂轻摇,道,“可馨,我说的你听到了没有?”

“呃,什么?”我的思绪勉强收回,却只对上沐安无奈的眼神。沐安挽着我的手臂,顺着我的目光追寻而去,雨帘外秀女袅袅身影依稀可见,她轻声道:“若是做个宫女,或许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自己的夫君,昨晚我还听见叶景春偷偷哭了半宿,今天一早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心里很难过吧!”

“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我默念着杜牧《阿房宫赋》中的句子,将手伸出步廊之外,沁凉的雨丝辗转与手臂间,我覆手妄图抓住那星星雨点,终究徒劳,如同那些女子,触手可及的荣华转瞬成过眼云烟。

但上阳白发人未必过得不如高高在上的贵妃、夫人,至少杨玉环再多恩宠,最后终究投缳于道,满门灭族之祸,而白头宫女还能在上阳宫闲话玄宗,安闲度日。

纵然有遗憾,或是因爱情。但爱情太过奢侈,恐会将王朝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帝王给不起,能给的唯有予无尽的宠爱。

如此想来,我宁愿做个宫女,一生不与陛下相见,我要的爱情,他给不起。

我收回手,将头枕在朱漆扶栏上,道:“做个宫女也没什么不好,哲澜不就过得很好吗?”

“哲澜的位置不是所有人都能爬上去的。”谢荻总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附近,但因那夜的默契,我对她厌嫌渐消,其实她所言皆是人们不爱听的事实罢了。沐安因着之前赐扇之事,对谢荻心怀芥蒂,连客套的笑容都显得僵硬,干脆寻借口离开了。

谢荻并不在意沐安,应当说她从来不在意任何人,除却她自己。她不经我允诺,便从我茶碟中拣出一颗糖渍青梅,继续她未完的话题。

“和妃是长兴二年入宫,那时宫里还是成襄太后钱氏的天下,连当今皇后,当时的静贵妃柳氏都不得不退避三舍,拱手将皇后之位让给了成襄太后的外甥女张氏。此外宫内若不是成襄太后沾亲带故的妃子,绝无机会怀孕,”谢荻兀自跪坐至我近旁的锦垫上,道,“长兴五年,钱氏之乱平定,宫内才安定下来。

但和妃的娘家杜氏与钱氏并无利害关系相连,却能在长兴四年,成襄太后眼皮子底下,生下二位公主,其中玄机自然多了。不过听说和妃并没什么本事,万事皆靠着哲澜。若传言属实,哲澜爬到今日尚服的位子,并不亏欠她,你自信有哲澜那样的厉害?”

我刹那回想到,那夜载绿轩门外的对峙,我全然被哲澜压倒,毫无喘息机会,遂惭愧地低头不语。

谢荻将我茶碟中所剩无几的青梅挑得干净,道:“所以你有空在这儿望天发呆,还不如多想想怎么通过殿选。与其受罪,不如让日子过的舒坦些,除此之外你能有什么念想呢?”

抚弄手臂上的玉镯子:“当然你也可以等天子开恩,下旨裁撤后宫宫女,不过说不定都猴年马月了,人老珠黄,还不如躲在宫里,免得出去见了家人渗得慌。”

谢荻的话刺耳地直指残忍的事实,但相较现实与理想的幻灭,我更宁愿面对现实的残酷,而不愿整**着自己面对不爱的人,笑意盈盈,心口滴血疼痛。

一时二人静默下来,只瞧着落选秀女们稀疏离开,琴心堂前又恢复往日静谧,雨滴斜打过来,沾湿我凉薄的春日衣衫,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谢荻起身拍拍我的肩膀,递给我绣水仙花丝绢,道:“天凉,小心病了。”

“病了?病了倒也干净了。”我自语道,萧瑟风声掩盖住我的低语。

殿选前三日,太医院照惯例派了两位侍医前来问平安脉,三十余人聚在琴心堂,加上随侍的宫女,熙熙攘攘挤满了琴心堂。侍医还未到来,殿外雨声不歇,那雨已然连绵了三日,秀女们难免躁动不安。

我与沐安倒是清静,隔开旁人,跪坐于窗边的散花绫锦席上,我念《花间集》与她听,并无人打搅。

沐安此番入选,风头一转。原来还有不少人隔岸观火,指望陆昭容下手除去沐安,可三日后就是殿选,众人心知肚明,不出意外她的容貌必然摆在第一位了。秀女中除陆凝雪还颇有针锋相对之势,另外人都收敛不少,毕竟日后共侍陛下,和睦自然是第一的。之前刻意保持的冷漠消除殆尽,甚至还有秀女能舔着脸子,亲热地喊沐安“姐姐“来主动示好。

秀女尚且不是后妃,没有定下品级,与民女无二。所以并没有悬丝诊脉的繁琐,亦不用屏风帷幕,轮到我走入后殿,就见侍医兀自端坐于书案前,我落座伸手与他诊脉。

原以为太医院都是一群垂垂老矣的老头,见到此人才发觉医术高低不以年龄作数,眼前的侍医大抵二十出头的年龄,便任职太医院,眉眼间浸润医家儒雅之气,玄色素衫,那双眼睛犹如满江碧透的湖水纯净如斯,他并不属于俊朗的让人透不过气的男子,只是静静坐在那儿,却渐渐流露清雅气韵,如早春三月枝头的山樱,随遇而安,不争春色,婉转间却已然占尽春光。

我心想,年轻的医生或许也更好说话些,我收回右手,他正待写脉案时,我倏然行叩拜大礼,道:“小女有一事万望大人成全。”

他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复而归于平静,问道:“姑娘这是做什么?”

“小女并不想参加三日后的殿选。”我清晰地说出心中意图,但仍然忐忑不已,眼前的侍医与我不过是陌路人而已,我能否信他尚且是个未知数,或许是因为他平易近人的神情,我的直觉让我相信眼前之人。

侍医嘲讽一笑,道:“姑娘难道是想让我伪造脉案吗?若是被人晓得,姑娘可知这是欺君大罪,我可难以奉陪了。”

我轻咬嘴唇,之前便料到事情没有如此容易,我略懂医术,也早想好对策,道:“小女当然不会去那冒灭门抄家的风险,只需大人说小女身染小恙,再下几味不分君臣的药,小女自然就病了,对大人,这不过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但对小女而言,这关乎前途。”

侍医手抚青花瓷缠枝宝相花茶盏,哭笑不得道:“不分君臣的药物对身体伤害极大,我是大夫,只救人不会害人,其实你何必这么害怕殿选呢?飞上枝头变凤凰,不好吗?”

我不置可否地微笑道:“争上枝头,凤凰泣血,大人在宫里呆得年头长,不比小女清楚这道理吗?小女只求一份安宁。”

侍医抿了口茶,不急不缓追问道:“我劝姑娘衡量清楚这里头的利弊,再做论断,免得将来后悔,归罪到我头上。”

我抬首清晰回答道:“各人所思所求不同,旁人后悔失却的荣华,而我,不会。”

侍医凝视于我,眸子纯净宛如佛前供奉的琉璃,我与他默默对视。须臾后,他移开目光,提笔写下药帖递给我,道:“你算是我见过最奇怪的病人了,第一次有人求我下药伤身。”

“那大人一定要记住我了,”我取过药方,对他明媚地笑,仿佛见到春日一树盛放梨花般高兴,恭敬一拜,“小女伊可馨,谢大人之恩。”

侍医医术高明,能妙手回春,下药手法也并不让人瞧出丝毫破绽。那药我才服了四剂,就高烧不退。

沐安悉心照顾,可我总心怀歉疚,她那样希望与我一起参加殿选,在宫内两人扶持总是好过独木支撑。但我出于私心,并不能选择与她相同的路。她越是用心照看病榻上的我,我更不敢告知她真相,我仅仅是在服药伤害自己的身体。

殿选那日我已病得无力站起,斜斜依靠在床头,眼见沐安一身胭脂色银花月裙,其间绣上星星点点的浅黄色木樨花,象牙白丝质披帛若流水从手臂一直淌到地上,左手的珊瑚金钏儿如灵蛇缠绕而上,隐隐泛出微光,相形之下,右手的那只成色喑哑的玉镯竟有几分格格不入,沐安问我这样打扮如何,我勉强露出苍白笑容,道:“姐姐只需得把那只玉镯子取下,便完美无缺了呢,否则实在不配了,我远远地瞧着都别扭。”

“这怎么可以,你不记得当初我们便说过,不管离得多远,只要我戴上玉镯,便就如你在我身边一般,你既然病得不轻,让这镯子陪着我也好,”沐安留恋地摩挲右手的玉镯,道,“何况这也不碍事的,要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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