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抹不客气的女音突然插入,言辞尖锐,盛气凌人。
顾匪看向她,略微扬眉。
“她是学生陶莉莉的母亲,而这边的两位是张嫣的父母。事情经过大致是这样:语文课后,她们三个在教室里打了起来,夏南打伤了这两个学生。”站在教导主任旁边的年轻女人解释道,见顾匪目光落向自己,又浅笑地补充了一句,“我是她们的语文老师。”
“她们为什么打架?”顾匪问。
“根据陶莉莉与张嫣的说法,她们两人对夏南的表感到好奇,课间时想借来看看,结果夏南不但不借,还莫名其妙地动手打人。你看看她们脸上,手上,都是夏南挠出的血印子……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太恶劣,是校方决不允许的…”教导主任在语文老师之前开口,神情语气俨然已经定了夏南的“罪”。
“等一下。”顾匪蹙起眉,“抱歉,我不太喜欢这种说法。既然是三个孩子打架,为什么只‘根据陶莉莉与张嫣的说法’?你们可曾听过夏南的?”
“这就是我们请你来的原因,夏南这孩子太固执,问什么都不吭声。也不愿对我们说明经过。”语文老师倒是没有教导主任那么严厉。
“还有什么可问的?你看看――脸上,手上,胳膊上的伤,不管什么原因,哪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会这么劣性?我们家女儿未来的志向还想做个模特呢,要是以后身上留下伤疤,谁来负责?!”这回说话的是张嫣的母亲,满口怒怨,瞪着夏南的目光像是要喷出火来。
顾匪没再理会他们,只是看向依然距离自己很远的夏南。
她仍然没反应,直挺挺地站在那,认了命似的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而奇怪的是,此刻的她双手紧握胸前的怀表。僵硬的姿态透着某种坚持。
顾匪眸光微暗,看到那是他送她的怀表。
“南南,你过来。”他唤她,见她慢吞吞地靠近,双手依旧没从胸前放下。
把她拉到面前,他盯着她的脸,“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默默地望着他,又看向四周目光不善的人,灰心丧气般无力地垂下眼眸,良久小声开口,“没有用…她们有同学作证。”
“没错,我们还就此事询问了当时目睹打架过程的学生,他们都说是夏南打人。”教导主任再次讨人厌地出声,这回顾匪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沉默不是更没有用?”他问夏南。
“那你…愿意相信我吗?”她却反问。
“叔叔只需要听你说出事实,不管什么结果都没关系。但你必须坦诚。”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这样说。却见她眸光一暗,像是受到了伤害。
――也许身为“家人”,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可就这件事来说,他却站在了“事实”的立场上。说到底,他的内心对她也不是全然相信的。
这种认知太糟糕,压抑心头很久的委屈这一刻汹涌泛滥。
她突然想哭,却硬是咬着唇忍住了。
她之所以一直沉默忍耐,并非默认别人了解的歪曲事实,她只是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别人怎么说都不重要,只要顾匪愿意相信她,就够了――她这样坚定地想,一直在等他来。
可当他也如他们一样,主观认定了她是这次打架事件中的错误一方,心底的失望快要将她吞没。
想起更小的时候,有人骂她是野孩子,故意偷偷在她作业本上写满侮辱性字眼,她愤怒之余将对方的书本撕烂,并把对方书包丢到教室窗外…事情最后却是以母亲强迫她向那个学生,家长及老师道歉收场。
母亲说,不管对方说了你什么,至少她没有损害你的切实利益。可你做出了不必要的反击增加事情的严重程度,你就是不对的。如果你不能吸取教训,不懂得怎么控制情绪,未来面对充满流言蜚语的更复杂的社会,你会做出更偏激的事。
你要学会忍耐,母亲最后说。
彼时她不懂,也不甘愿。
直到现在,她也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就能尽情地伤害她,而她就必须要忍耐?
现在顾匪说,我只需要听你说事实,结果怎样没关系,你要坦诚。
可事实偏偏就是:她的确动手打了陶莉莉跟张嫣,还在她们身上留下了伤痕。
是的,这就是事实。
她又一次地“做错”了。
心情灰败地眨了眨眼,先前因为顾匪出现而升起的那抹希望,重重落空。心底泛出无能为力的疼痛。
“夏南,你说话!”
顾匪不知她为什么再次沉默,又为什么要露出如同放弃了所有希望般的表情。心里着急,也有些莫名生气。
他握着她的手,稍微用了下力,才见她勉强打起精神。
“我动手…是因为她们抢我的怀表。”
她低声说,此刻已不觉得说出这些又会有什么不同。
“你说谎!我们才没抢,我们只跟你说想借来看看,你就打人!你扭曲事实,你还打我们,我们身上的伤就是证据!”一个受了伤的学生大叫。
“是啊,就是你在说谎!”另一个孩子也跟着帮腔,“你说我们抢你的表,有人作证吗?根本没有!”
顾匪捏住眉心,只觉被吵得有点头疼。
手机又在口袋里响起,他掏出匆匆一瞥,发现是公司打来的。
依旧拉着夏南的手,他站起身,笑望“虎视眈眈”的众人。
“要我看呢,这本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孩子打架嘛,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也只是小孩子之间闹一闹幼稚的矛盾而已,要是按照她们各自的坚持,是分不出是非对错的。不如就让我们家长来代替处理吧。”说着,他掏出名片,分别递给教导主任,老师,以及对方两家的家长,“首先对于夏南的行为,我代表她向校方道歉,毕竟打人就是不对,回家后我会好好管教她,还望老师们别就此事做出处分。”
“对两个受伤的孩子,我也愿意做出补偿。当然,我的意思不是用钱买心安,只想表达一份歉疚的心意。以后,如果两个孩子的前途会因为今天的事造成影响,我依然愿意负起责任。”
两家的家长在看清顾匪的名片后,皆有不同程度的讶然。似乎也只是一瞬间,他们的气焰就消减了很多。连同教导主任在内,像是都对顾匪的话没有任何异议。
“夏南,”顾匪瞥向身边的小丫头,伸手搭住她的肩膀,“跟同学道个歉吧?”
“不!”
令他没想到的是,她想都没想就摇头,一口坚决。还非常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
“听话,不要在这个时候闹情绪,跟大家道个歉,无论如何你总归是动了手对不对?”
顾匪俯身低语,希望这件事能够尽快结束,可又不能在这里斥责她。
――他已为她‘铺好了路’,现在只需她一句歉意,这事儿就会过去了。可这丫头偏偏不懂他苦心,又发起了牛脾气。
“我不!”夏南又说。
“…叔叔再给你一次机会。”不想在这无意义的事上消磨太久,顾匪降下音调。
却见她终于抬起头,瞪向他的目光却并非倔强,而是显而易见的受伤与失望。
“为什么你就认定是我做错?为什么一定要我道歉?你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们抢我的表,她们还威胁同学做假证……我以为你会相信我,我只需要你相信我!可你没有,你跟他们都一样!你也欺负我。”
她一连串的控诉,带着些许哽咽,令他讶然。
夏南的话让顾匪一时无语。
他还想说什么,目光无意倾斜,瞥到她的外套领口,蓦然僵住表情。
“这是怎么了?!”他皱眉,一把拉下她外套竖起的领口,将她的脖子完全暴露出来。
先是听到语文老师的抽气。
这一刻,众人才看到夏南脖子上的淤紫痕迹,深浅不一,数道层叠,几处还细微地渗出了血丝,一看便知是被人大力拉扯勒出的伤痕…这要比那两个学生的“挠伤”严重多了。
顾匪瞪着这些伤痕,又立刻想到什么。
他将夏南拉到身前,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高头面对众人。
“你们谁又能跟我解释一下,我侄女的伤是怎么来的?”他严肃地瞥视教导主任,又慢慢看向那两个先前叫得很欢的学生及其家长,“还要坚持‘没抢过她怀表’的说法吗?如果没抢过,她怎会有这样的伤痕…别告诉我是她想勒死自己。”
满室静寂,突来的逆转局面成功地叫先前嚣张的人闭上了嘴巴。两个学生也开始躲避家长的追问目光,脸色变得极不自然。
“呃…这个,这件事我们之前还真不知道…”教导主任终于开了腔,推了下眼镜,没有掩饰住那份惊讶。
“你们不知道?”顾匪语气更沉。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又怎能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你们已经‘调查’过了?我原本还以为你们肯定是对整件事都有了很彻底的了解跟判断,才最终确定是夏南的过错。闹了半天……你们所谓的‘调查’全他妈是放屁!”
顾匪愤然粗鄙的言语,不单令一群人哑口无言,也令夏南错愣地仰起了头。
“如果今天不是发现这些可以证明实质问题的伤…假设她今天身上没留下伤,你们是不是就只准备让她背负委屈做出你们自认为‘正确’的处理了?!我侄女刚才说,这两个孩子抢她的表,还威胁同学做假证…现在,我很相信她的话。看来这件事也不光只是小孩子打打架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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