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骐坐在密室里,自嘲地笑。
而下一刻,魑魅进来禀报,说李玉来了。
他终于也到了这一天。夜骐慨然长叹,起身出门。
李玉的笑容,和他当初去找夜垣时一模一样,温和文雅地仿佛只是邀他去喝茶:“殿下,现在有些证据对您不利,所以想请您随我回禁卫府去调查。”
“好。”夜骐含笑点头,随后又说:“李大人可否允许我些时间,先跟家人告辞。”
“殿下请便,李某在此等候即可。”今日的他,对夜骐已经不再自称“属下”。
或许,他从来也不曾是自己的属下。
他只是这个国家的杀人机器,谁是当下北越王朝最高权力的拥有者,谁便是他当下的主子。
至于风水如何轮转,都与他无关。
夜骐对此,倒也看得开,不可能总是别人歹势,你走运。
人总有落难的时候,只要以后能够翻身,今日你失去的,终归还会再回来,无需畏惧。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米苏。
皇帝对她,一直虎视眈眈,他怕自己一旦离了她身边,会给那人可趁之机。
但他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若是实在不行,便让魑魅魍魉,带着她从密道离开,暂时前往大骊,去投奔裴璃。
当然,那只是最坏的打算,他自不会就此一败涂地,任人宰割。
还没到内院,米苏便已经得到消息,正疾步过来找他。
当两个人在幽长的回廊上相望,对彼此的担忧,尽在凝视之中。
但最终,米苏慢慢走过来,只伸手整了整他的衣裳,抬头对他微笑:“我等你回来。”
只这一句,已抵过千言万语。
她无惧,无悔,无怨,坚韧地等他回来。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夜骐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唇抵在她的眉间,声音低哑:“我会回来的,苏苏。”
她信。
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他的许诺,都会兑现。
他绝不会丢下她。
她环紧他的背,如同安抚孩子:“你什么都不要怕,也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的。”
“好。”他在她唇上,重重落下一,随即松开她,转身离去。
米苏就那样站着,一直保持唇边的微笑,不许自己落泪。
她要等他回来,越艰难的时候,她越应该坚强,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放手反戈一击。
夜骐再回到大厅时,眼神已经不同,他对李玉微笑:“走吧。”
李玉微怔,也起身笑道:“好,殿下先请。”
二人一起离开,魑魅和魍魉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
到了禁卫刑房,夜骐一路前行,对两边牢房中传来的惨叫声,充耳不闻。
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间,坦然进去,坐到简陋的石凳之上,抬头看向李玉:“要如何审问?”
李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而一笑:“不急,素闻殿下棋艺高超,在下一直想讨教,苦于无机会,今日不如先下两局。”
“好。”夜骐笑着点头:“李大人的棋艺,也是名满天下。”
李玉随即去吩咐牢中狱监取棋盘过来,他们均愣住,在刑房中下棋,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但无人敢问,即刻去找来棋盘棋子,夜骐和李玉二人,就在牢中那张破旧的木桌上,摆开战局。
夜骐起势凶猛,不多时,李玉便节节败退。
然而眼看白子即将落败,李玉却忽然吃掉了一个关键位置的黑子,战局瞬间颠覆。
当棋盘上的黑子,一颗颗被吃掉,眼看败局已定。李玉将手放于膝上,坐直身体,对夜骐微笑:“殿下,您明白您这盘棋输在哪里么?”
夜骐眸光闪动:“愿闻其详。”
“您的起势太猛,看似一往无前,却忽略了四周隐藏的危机,因此一旦对方抓住机会出手,你就措手不及,而先前所有的危机,会一并破发,将您推入败局。”李玉的目光沉稳清朗,既无得意,亦无贬低。
夜骐看了他片刻,点头:“在我处于此等败势的时候,还能得李大人一席真言,已是难得的幸运。不过……”
他话锋一顿,突然将棋盘上仅剩的某颗黑子往旁边走了一步:“这盘棋,我未必会输。”
李玉一愣,低头去看那局,果然,黑棋的局势,又见开阔新天。
默然半晌,他抬头,直望进夜骐眼底:“殿下心中有大韬略,属下钦佩之至。”
他的称呼,又变回了“属下”,其中深意,彼此自明。
夜骐笑了笑:“李大人可以开始审问了。”
李玉点头,起身出了他的牢房,让人准备刑具……
次日清晨,李玉进宫禀报:“皇上,臣已连夜审讯,但他受尽刑责,仍不肯认罪,说淑妃娘娘的事,与他无关。”
“是么?”皇帝搂着新换的女人,连眼皮都没抬:“那就审到他招供为止。”
“是。”李玉躬身而退。
那一夜,绑在刑房木架上的人,身上几乎已不剩完整的肌肤,嘴角也是血迹斑斑。
“殿下,还是不肯认么?”李玉手中,拿着一条烧得通红的烙铁。
“没做的事,我如何能认?”夜骐冷笑。
李玉眼神一凛,将手中烙铁,直烙上他胸膛旧伤,顿时皮肉烧灼的“滋滋”声响起。
夜骐咬紧了牙,头往旁边一歪。
“用盐水将他泼醒。”李玉残酷地命令。
当夜骐醒来,又是一轮新的折磨,但他仍一字不认。
第三日清早,李玉又进宫,表情中已有无奈:“陛下,他始终不肯吐口。”
“那么你告诉他,若是他不招,便让他的妻子进宫。”皇帝的唇边,扯出一个邪恶的弧度:“告诉他,朕会好好疼惜儿媳。”
李玉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是。”
回到刑房,李玉面无表情地将皇帝的原话,转达给夜骐。
那一刻,夜骐的眼中,浮起的不是恨色,而是嘲讽:“他的手段,下三滥到如此地步吗?难怪北越在他手中近二十年,在中原大地上未能多扩张一分疆土。”
李玉笑笑:“那么殿下究竟招还是不招?”
“招。”夜骐大笑:“都已被人捏住软肋了,怎能不招?”
“太子妃的确是您的软肋。”李玉点头:“当初她失踪,殿下踏破大臣家的事,在下也有所耳闻。”
说完顿了顿,又微微挑眉:“其实殿下您应该明白,做大事者,不能太过顾惜儿女私情。”
夜骐苦笑:“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所以你才能口出此言。”
李玉的眼底,有感伤,一闪而逝:“你怎知,我没有遇到过?”
夜骐微怔:“看来李大人,也有一段伤心往事。”
李玉却骤然转了话题:“殿下既已决定招供,那么便画押吧。”
“你们都将我的供词准备好了么?”夜骐再次大笑:“好,拿来。”
当他用渗着血的拇指,按下去的那一瞬,李玉又问:“殿下可要想好。”
夜骐点点头:“我自然想好了。”
李玉再未说话,当天傍晚,将那画押的纸呈至皇帝面前。
“这招果然好用。”皇帝一拍巴掌,似个恶作剧得逞的孩童:“你这次立了大功,朕赏你黄金万两,美姬十名。”
“微臣谢陛下美意,但美姬就不必了。”李玉笑着推辞。
皇帝摸着下巴打量他:“每次朕赏你女人都不要,莫非真如外界传言,你有断袖之癖?”
李玉默然微笑,既不承认,亦不否认。
“也罢,既然如此,美姬朕就不送了,改送你良田华宅。”
“臣谢主隆恩。”李玉对财物,倒是来者不拒。
有**的人,才能让别人放心。皇帝爽朗一笑,许他告退。
李玉出了宫,并未再去禁卫刑房,而是回了自己府上。
独坐书房,他从桌子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黛青色香囊,抚摸上面精致细腻的纹路。
许久,轻叹一声:“此生已无你,还需何人相伴?”
夜骐招供画押的消息,很快传到太子府,米苏闻讯,心骤然一沉,久久说不出话来。
“娘娘莫太着急,肯定还有别的办法。”魑魅安慰米苏。
可她仍是忧心难卸。
谋害君王是死罪。若是夜骐不认,那么还有生机。可一旦认了,那么即便他是当朝太子,也难逃此劫。
“带我去禁卫府,我要见他。”米苏看向魑魅。
魑魅立刻阻止:“娘娘,那地方太过血腥,您去了会受惊。”
米苏苦笑摇头:“再血腥的事,我都见过,没事。”
她的人生中经历过的血腥杀戮,已经为数不少,何况现在,她的夫君正在那炼狱受苦,她又怎能惧怕?
见米苏如此执拗,魑魅无法,只得暗中吩咐魍魉盯住府内,自己带着米苏前往禁卫府。
当他们到达刑房门口,要求进去看夜骐,却被拦住,说死刑犯人,一律不得探望。
夜骐已经被定为死刑犯,米苏心中一阵绞痛,对看门的人盈盈拜倒,连声哀求,哪怕让她进去看一眼。
那守门的人,却是铁石心肠,毫不为所动,甚至警告若再不离去,便当同犯论处。
可即便这样,米苏仍死都不肯走,正在僵持之间,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让她进去。”
来人正是李玉。
“多谢李大人。”魑魅忙行礼,米苏也福身致谢。
门口的狱监面面相觑,不敢多言。魑魅和米苏正待进去,李玉忽然又出声:“这里毕竟是天牢重地,只能许一人进入。”
魑魅一愣,正要再求情,米苏却摆手:“我独自进去即可。”说完便踏进了那道血红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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