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无人醉去,只有相互防备的清醒,和心中偶尔泛起的,压都压不住的感慨……
次日清早,别馆中的刘掌柜,如平时一样,笑呵呵地出门采办日用之物,可是转了一圈,却从另一条隐秘的小径,转到院子的后方,在地上寻找夜骐留下的迷踪粉痕迹,一路寻至枯井旁。
当他看见那几具尸体,便明白夜骐已安然逃脱,随即又循着继续追踪,直到看着暗记在地宫入口消失,便马上回转,直奔裴府。
夜骐说过,眼下最安全的,不一定是他们的自己人,而是裴凯哥。
然而不巧,他到时,裴凯哥却已去上早朝。
正在心急如焚之间,有裴凯哥特意留下等待消息的心腹前来,他忙将那洞口所在的方位,画了张草图,交由其亲信赶紧带入宫中呈给裴凯哥。
而那人赶去的时候,早朝已毕,裴凯哥正在凤歌寝宫,与之商议米苏的事。
当裴凯哥听完密报,不禁喜忧交加,随即重新进内室将这消息转告给凤歌。而她在拿着那草图仔细看过之后,手轻微一抖,喃喃地说:“原来……是这里。”
“哪里?”裴凯哥疑惑反问。
凤歌的指尖,紧紧抠着那张纸,唇边的笑容,蕴着凄凉:“我曾经在那个地方,被关了数月。”
裴凯哥怔住,自她回来,对当初失踪之后发生的事,从来都一字不提。
凤歌紧紧咬了下唇,站起了身:“我随你一起去找。”
裴凯哥微愕之后劝凤歌:“此去凶险,你还是……”
凤歌却摇头:“我在那里呆过,由我带路,找人会更容易些。”尽管每次进出地宫,她都被裴璃点了穴道,但至少她对宫内的地形,相较于其他人总是多熟悉几分。
裴凯哥知道她救米苏心切,不好再多阻止,只能由她换了男装,一同前往……
地宫内的裴璃和夜骐,这时也正准备出发去联络幽冥卫。
夜骐其实一直在拖时间,等援兵到来。
裴璃却已经不耐烦,一击掌,有个人不知从哪处暗角走出,来到他们面前。
夜骐看了一眼那人凹陷空洞的眼窝,笑着揶揄:“裴璃你还真是有怪癖,身边的奴才,全是残废。”
裴璃冷然回讽:“至少我的奴才,不会背叛我。”
“那倒也是。”夜骐想起曾经的魑魅魍魉,自嘲一笑。
“好好看着床上的人,若是有不好的消息传回来,就即刻杀了她。”裴璃吩咐那瞎奴。
夜骐苦笑:“你要留苏苏当人质?”
“那是自然。”裴璃扯扯嘴角:“你可得明白,如今的我,可再无怜香惜玉的闲心了,所以今日出去,不要妄想耍花招。”
“怎么会呢?”夜骐指指自己的腿弯:“穴道不都还没解吗,你还怕我跑了?”
裴璃却懒得再和他多废话,只冷硬地吐出一个字:“走。”
夜骐却自顾自又回到床边,也不管还有其他人在场,俯下身去米苏,柔声说:“苏苏别怕,我出去一趟就回来接你。”
裴璃背对着他们,眸中流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捱了半晌才出门,下山时夜骐又借口无法施展轻功,继续磨蹭。好不容易才到山脚,忽闻从山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裴璃顿时顿时叫了一声“不好”。随即便转过头,阴鸷地看向夜骐:“是你引去的人吧?”
夜骐表现得无辜茫然:“你在说什么?”
“回去。”裴璃立刻飞身掠起,夜骐却站在原处不动,见他回望,谄媚地眨眼:“要不你把我的穴道解了,免得拖累你?”
裴璃冷哼一声,直接拎起他飞奔,夜骐看起来还颇为享受,甚至一路嬉笑调侃,只有隐藏在眼底最深处的那抹忧色,才显出此刻他心中的焦灼。
而这时,裴凯哥和凤歌,已带着亲信,进了地宫。
方才他们刚一入洞口,就被听觉敏锐的瞎奴察觉。从脚步的轻重中辨听出其中有数名内力深厚之人,担心自己不敌,便立刻发出求援信号,随即和留守地宫的另一名哑奴,并肩拦在大厅中央,意图顽抗。
凤歌站在裴凯哥身后,环顾这个阴森的地方,过往幽闭黑暗的记忆,在这一瞬间又再度席卷而来,让她恐惧。
但她仍是强自保持镇定,扯了扯裴凯哥的后襟,给他使了个眼色。
裴凯哥明了,即刻命其他人对付哑奴和瞎奴,自己则和凤歌,从边缘绕过,去寻找米苏。
走廊幽深曲折,凤歌硬凭着记忆,找到了当初关自己的厢房,一探窗口便不禁狂喜,那床上坐着的人,不是米苏是谁?
她猛地推开门,里面的人蓦然回望,百感交集。
“浅。”凤歌奔至床边,将她抱住,她也用尽全身力气回抱,两个人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泪落在对方肩头。
半晌,她们才分开,米苏挣扎着下床:“走,我们赶紧去找另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虽然直到方才,瞎奴示警的那一声哨响过于尖利,触动了她的感官,她才彻底米醒过来。但这些天,她其实并未真正失去意识。大概是自身怪异的体质使然,蒙汗药虽然是她的身体无法动弹,可头脑却依旧明晰,周围发生的一切,她都清清楚楚。
从最初一个人被丢入枯井中的恐惧,到夜骐救她时的安心,再到后来,她听见了裴璃和夜骐的所有对话,知道了那五本书的秘密,还知道了这地宫中,还关着另一个人。
那个人会是谁?究竟和自己有和密切关系?为什么夜骐那样怕她见到?整整一夜,她都在不断猜测。
凤歌怔了怔,忙和裴凯哥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前往那间牢房。
当门打开,刑架上的人听见动静,缓缓抬起脸来,其他的人都呆滞在当场。
“爹。”米苏忽然爆发出一声哭喊,甩掉身边的两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紧紧抱住了那个人。
“爹……原来你……还活着……还活着……”她失声痛哭,而那个人也艰涩地叫了一声“浅儿”,老泪纵横。
这个人,正是天下人都以为早已被害身亡的米策。
裴凯哥迅速上前,用剑削断了镣铐,将他放下来。他的身体,仿佛是突然失了牵引之力的铁锁链,每个关节都似乎都断裂了,无法支撑任何一处,软绵绵地滑倒下来,米苏扶着他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凤歌却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这一幕,未曾踏入一步。
而就在此时,大厅中传来新的噪杂声--裴璃和夜骐,已经归来。
裴凯哥顿时全身一凛,迅速退到屋外,而将凤歌推了进去,关上了门,严正以待。
凤歌被推入门时,因为正在失神,脚下踉跄了一步,险些跌倒,米策缓缓抬起眼来,望着她,轻轻喊了声:“陛下。”
凤歌顿时身体一颤。
他叫米苏“浅儿”,却叫自己“陛下”。他到底是不是……
而这个问题,已经来不及问,因为裴璃已经迅疾到来,门外响起了裴凯哥的厉声喝问:“你怎么能将米丞相……”
裴璃却是冷笑:“他本就罪该万死。”
米苏和凤歌,俱是一震。米策却突然仰面大笑,声音悲怆。
下一刻,门被掌风击倒,裴璃出现在他们眼前,表情狠厉嗜血:“怎么,你还觉得自己不该死么?”
米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射出幽光:“我为何该死?”
裴璃眼中恨意轰天,一字一句,如滴血泪:“今日既然大家都在场,我就干脆将你的罪行,说个清楚明白。二十年前,你与兰妃勾搭成奸,并且孽胎暗结,却无意中被雪妃所撞破,因此你们这对,便设下毒计,反诬雪妃与人通奸,致使皇上误信将她赐死,甚至在她侥幸逃出宫去之后,你们仍不放过她,将好心收留她的人家,全家屠杀殆尽。之后,你们更是假造神佛妄说,将所生的双胞胎女儿之一,推上真命天女的位置,而另一个女儿,则深藏在米家后院,鲜于见人。你们费尽心机,隐瞒这一切,却未想到,先帝后来竟发现兰妃与人有奸情,将她赐死,可你却不知为何,侥幸逃脱,甚至恬不知耻,还做了帝师,将自己的私生女,最终扶上了皇位。”
当他一席话说完,米策目光低垂,嘴唇微微翕动,却最终未吐出半句反驳。
到了这一刻,凤歌已面如死灰,如泥塑一般失了心魂。而米苏却是低垂着头,极力抑制心中的酸楚。
原来她们的身世,真的如此见不得光。
而裴璃,还在继续,他今天,就是需要所有人为他作见证:“当初雪妃出逃时,已有身孕,最终生下一个男孩,那才是真正正统的帝裔……”
“你想说,你就是那个孩子吗?笑话。”米策讥讽的声音,忽然插了进去,所有人都是一愣。
裴璃愤怒不已:“你心里很清楚……”
米策却眼神极度轻蔑,一口咬定:“纯属无稽之谈!这不过是你为了篡位,编造的荒唐借口。”
他说得那般斩钉截铁,可此刻的米苏,却忽然想起了于嬷嬷临死之前说的那些话,还有她对裴璃的那种特殊的感情……
而她正在失神中,裴璃已经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忿恨,直扑米策而来,裴凯哥立即去挡,两人缠斗在一起。
就在这一片刀光剑影中,米苏忽然看见了那个站在门口暗影中的人--夜骐,心中顿时涌起难言的滋味。
他一定早知道她父亲还活着,可是他却从未告诉过她,甚至刻意隐瞒。
她那样复杂的眼神,让身边的米策也察觉到,目光缓缓投向夜骐,然后又转回来,死死地盯着她:“浅儿,你们……”
米苏全身一震,只觉得父亲的目光,如锋利的刀刃,刺着她的心。
夜骐是她的灭门仇人,可她却背叛了家人,和他……
她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身体不住地轻颤。
当裴璃眼角的余光,瞟到这一幕,忽然收住势,跃至夜骐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对着米策恶毒地大笑:“你知道么?你的两个宝贝女儿,一个嫁给他做妻子,一个则曾经委身于我,而我们,正是当初灭你米家满门的人,一个幕后策划,一个现场执行,米策,你说这算不算是老天爷给你的最好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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