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弹支曲子来听听!
太子哥哥常常拿我们打趣,说我一向调皮,逸之怎么敢娶我作妻子。每次他一说这话,我就会立刻像是被人踩了痛处似的跺脚,满脸绯红地赶紧逃开。
宗谕哥哥是一脸的不乐意:“别瞎说,青禾还小!”他似乎一开始就不喜欢萧逸之这个人,说不清为什么。
那些青葱无忧的岁月,快得像是插上了翅膀,在不经意间转瞬飞逝。
再后来,出了意外。
那一年的中秋格外热闹。
戍守西北多年的靖王爷班师回朝。
他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异姓王。此番回京,恰逢中秋,又是战功赫赫,父皇的优待自然格外隆重。
宫里接连大宴三日。
周围到处是歌舞升平,我却开心不起来。因为逸之跟我说,过了中秋,就要跟着他的父亲一起去西北的军营里历练。
“青禾,我很快会回来的。你等着我啊,等我回来娶你!”恍惚记得,他殷切地如是说。
我一直拉着他走到稼轩门口,止步,递给他一个紫檀木的锦盒,里面是一块精致的玉佩。佩面上刻着繁复的梅花篆。
寄我良人,勿失勿忘。
这是恋爱中的少女都想得到的祝福吧!几天前,母后亲手将它交给我,盈盈浅笑,眉目温柔:“老觉得,你还是个孩子。转眼间,也快长大了!”
我的心事这么明显,连母后都看出来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件事,我和逸之大概会成为整个天朝最让人羡慕的一对。
可惜,我还在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失落,萧家就出了事。
听说,宫宴时有人撞落了萧逸之的随身物品,在其中发现了废太子的诏书。宗谕哥哥的笔迹。就藏在我送的锦盒夹层里。
只是有人。不知道是谁,也不清楚怎么撞落的。在这个皇宫里,掩盖真相和揭露真相的方法,同样让人匪夷所思。
满朝的文武无不震惊,纷纷上书,要求彻查此事。矛头直指向靖王府和宗谕哥哥。
靖王府所有人当即都下了诏狱。宗谕哥哥也被囚禁在自己的寝宫里。
两天后,刑部的人竟然真的在靖王府找出了萧家通敌策反的罪证---大辽国主耶律齐风的亲笔书信。
对于这些,我是一个字儿都不信的。
宗谕哥哥从来就没有争权的心,更不会傻到故意留下自己的笔迹。而逸之,那个藏了伪诏的锦盒,我猜,跟母后有关……
优秀无匹的二皇子宗谕,连同他身后的靖王府势力,一直就是母后的心头刺。
然而,无论我在含章殿外跪多久,她都不肯见我……
不久,靖王府就被抄斩了满门。逸之因为未及弱冠,躲过一劫,仍然收押在天牢里。宗谕哥哥罪责未明,却终究受到牵连,孤零零地去了淮南。
自从宗谕哥哥离开以后,父皇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父皇告诉过我,只有对着我和宗谕,他才更像是一个慈爱的父亲,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
只是当年,这个慈爱的父亲既不肯下诏将自己钟爱的儿子留下,也不肯饶过我的恋人。
他避过我追问的眼神,回答得高深莫测,“天牢和淮南,会是安全的地方!”
再不久,天牢里起了火。这样的立锥之地也不再安全。
那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经历死亡和离别,残忍又血腥。
开始吃很少的东西,喝很多的水。仿佛相隔几个世纪,爱情和生命一样脆弱。在这个糜烂颓废安逸的深宫里,惟有自己最安全……
宫殿里一片静默。
一个下午,都在忐忑中度过。我暗自安慰自己说,不会有事。我只是想救那些人,想救我的逸之。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锦瑟始终没有来……
事实上,自从锦瑟离开,这间屋子就再也没有人进来过。
整个暖心阁似乎被人遗忘了,连殿门外的内监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隐约听见凄厉的厮杀和哭喊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及至暖心阁,又慢慢归于宁静。一颗心就这样沉了下去。
天快黑的时候,外殿里终于响起了久违的脚步声。我压抑住狂跳的心几步跨了出去,看清来人,立刻冲过去一把抱住那个熟悉的身影:“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久久地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我,双肩不住地颤抖。很快,我就感觉到后颈上一片沁凉的湿意。
“对不起,有人打开了西华门……”沙哑的声音贴着耳边传来,激起了我一身的冷颤。
我一下子怔在了那里,不敢去想整个下午一直在脑海里盘桓不去的那个可能。
“快走,”他很快抬起头,双手微一用力,果断地推开我,漆黑的双眸里闪出一丝坚毅的明亮:“青禾,扮成宫女,趁着这会儿混乱,你快逃!”明明自己就要被困住了,他还是想着要给我留一条活路。
我的傻哥哥,他大概还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
“不,我不走,”我边流泪边跪了下来:“太子哥哥,西华门……那个人,是……是我!”我说得断断续续,语无伦次。
扶在我肩膀上的手不自禁地上了劲。太子哥哥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一错不错地瞪着我。他抓得那样用力,根根指节嵌进肉里,好像生生地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我悄悄别过头去,不敢再正视他。
这样的真相,对我们,都何其残忍!
“啪、啪、啪!”殿外传来清晰的击掌声,鬼魅似的那个人物一身戎装,缓步迈进殿里。他的身后,是一片高举火把的西北军。
“太子,公主,别来无恙!”他随意地寒暄,一手取了头盔下来,向我微一抱拳:“今天,可是要多谢青禾公主的相助之情了!”
“萧逸之?”太子哥哥盯着他看了半天,还是犹疑地叫了出来,回头看向我,满是惊讶和不信。
他确实变了许多,再没有一丝当年谦谦君子的儒雅气质。
可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以前是因为爱,今天,不知道算不算因为恨。心里纷乱了一下午的猜想,一丝不差地得到了实证。其实,我更该恨的,是这个自以为情痴却一直傻得被人利用的自己!
手脚一片冰凉,我尽量冷静地向他走近,抬起手奋力地挥过去,“啪”地一声,甩在他的脸上。
他不闪不避,嘴角含着轻蔑的笑意:“很好!这一巴掌,当是算尽了往时今日的情分!”
我的眼里缓缓滚出两颗泪来。他再也不会让我泪流满面了。
柏拉图先生说,不论你在什么时候开始,重要的是开始之后就不要停止;不论你在什么时候结束,重要的是结束之后就不要悔恨。
我不曾悔恨过。我只是伤心。我喜欢的逸之,怎么成了这样?这样的他,怎么会是我喜欢过的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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