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好不容易来了,咱们也说好了的要多呆几天,你的高反过几天就好了,不要有一点困难就退缩好不好。过几天有场大法会,我和我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约好了,有个大师会气功,我想让你跟着他学学......你多在这种道场中修持,对你的身体会有好处。”
“气功就算了,我疲懒,老王说了,在哪里都能修佛。”
“我不走。”
“我要走,你也必须和我一起走。”
“要走你走,你把车开走,我回头找车自己回。”
“老大,老金呢?怎么好久不听你说老金了?”
我冷不丁地提起老金,大姐听了一愣,想了一下,说:“我和他,就那回事吧。”
“那回事?那回事是什么事?”
“你听,外面的雨下得大了。”大姐转移话题,又把头埋到了书里,明显不想就这个话题和我深入地聊下去。
大姐的性格我太了解,她从来只做别人的知心大姐,自己的事情从来不愿多谈。我们相识这么多年,我们的友谊是建立在她对我的了解和宽容上的,至于她自己,她从不曾敞开,而我要想了解她,只能从她的只言片语和多年的默契中去猜。
我打开窗户,看着窗外满山的星星灯火,深吸了几口窗外湿润的空气,叹了口气。在这里,有几万修行的人,守着一盏孤灯,甘愿过着清静无为的生活。可是,如果大家都选择这样的生活,谁来建设这个世界?我承认我的局限,我也承认,我只能是个俗人。
老王说的很对,大姐为别人付出太多,却不爱她自己。她对她身体的厌弃,已经使她偏离了初心。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反而看得明白,她只是在修,却从未去究竟。爱自己才是最好的修行啊。
我躺回床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老大,我发烧了。”
大姐闻听,把书一扔,鞋也顾不得穿,赤脚跳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要命,还真发烧了。”
“老大,我们明天可以走了吗?”我嘿嘿笑。
她奔去她的行李箱,翻找半天,拿了一片药塞到我嘴里,又喂我喝了水,开始起身穿衣服,收拾行李。
“明天早上收拾也来得及。”
“不,现在走。”
轮到我手忙脚乱了。
“明天走就行。”
“你的身体不行,我担心你死在这里,反正要走,还不如现在就走,三个小时就到观音桥了,如果你还发烧,咱们就接着往回走。”
大姐三两个就把两人的东西收拾好,又过来帮我穿衣服,弯腰给我穿鞋。
两人下楼,她去办理退房,我冒雨上了车,乖乖躺进了后座。
大姐的决断是英明的。我自上得山来,腿脚一直冰凉如铁,胸口象压了块石头,头却象个炼丹炉,又热又燥。如果不下山,我不知道这漫漫长夜要怎么才能熬过去。
大姐上车,发动,开出去,转了个很陡的弯,开始下山。
刹车,转弯,再刹车。胸口一阵翻涌,我慌乱地把装水果的塑料袋抽出来,也顾不得水果滚得到处都是,把头扎到塑料袋里就吐开了。
大姐以为我是高反发作,想快点下山,便猛踩油门,开得更快,转弯时,刹车更急,我吐成了咸鱼。
高反,发烧,又晕车,持续不断地晕车。晕在大姐转的每一个弯,踩的每一脚刹车里。这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体验,比化疗还痛苦的濒死体验。我到最后,只是机械性地呕吐,陷入半昏迷状态。
当三个小时后,顶着一头的酸臭的呕吐物,被大姐扶下车的我,瘫软如泥,几乎连路也走不成了。
藏族的客栈老板扎西一见我和大姐又狼狈不堪地深夜返回,也不嫌弃我浑身散发的臭味,贴心地连扶带抱把我往楼上弄,问大姐我是怎么了,得知我是高反,连说:“没事,没事,高反嘛,就象喝醉,睡一觉就好了。”
我在他怀里发着抖,上下牙齿打着颤,咯咯地说:“是啊,是啊,吐得时候,和喝醉的感觉一模一样。”
大姐气得把行李拉进房间,没好气地对老板说:“把这个醉鬼扔床上就行了。”
扎西还真听话,真的手一松,直接把我扔到了床上。
我扯开被子倒头倒便象昏死过去一样地睡着了。
在梦里,我变得好小好小,穿着一个花裙子,坐在一个开满鲜花的草原上,一个面容坚毅的男人稳步走来,风度翩翩,手里拿着一只紫色的小花递给我,不说话,眼里都是宠溺和慈爱之色。
我仔细地看了一眼他额头的那个疤,明白眼前的男人是年轻时的段文昌,张嘴毫不犹豫地叫:“爸爸......”
“嗯。”他并不上前,离我有两步远,姿势是克制而冷静的。他背手而立,“怎么又瘦了,你胖点好看。”
呵,我的父亲是这样的一个父亲,他与别人的父亲不同,他冷酷,他冷静,他缺少常人应有的温度,他不屑于那些小情小爱,他无需别人的理解,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是那样强大,我突然很骄傲,我的父亲是一个优秀的男人。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爱过我的亲生母亲,他也爱我。我是爱情的产物,我的血液里流淌的有他倾注的深深的爱。
“爸爸......”我只想一声声地叫他爸爸。
“花花,我给你的托付太重,我有些后悔,我想告诉你,别人的意愿只是别人的,你不用太在意,做你自己就好,。”
“别人的意愿?包括你?”
“对,包括我。”
段文昌利落地说完,上了一辆车,连再见也没有说,绝尘而去。
呵,我和我的父亲,从来不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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