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了。
车窗上的雨刷卖命地左摇右摆,仍看不清前路。我也不再象平时那样一上车就放倒座位睡觉,支愣着身子帮大姐看路,跟她聊天,以防她疲累。
我很喜欢这种聊天的感觉。密闭的车厢,两个多年老友,说些不闲不淡的话,聊些生活中的趣事和糗事,甚至是一些平常不太敢聊的私密话题。
我对她的心,完全是敞开的,而大姐,如果气氛不对,她是不愿多聊自己的。她是最好的倾听者,又是最好的安慰者。可自色达回来,因为老王说大姐有厌世倾向,我突然发现,大姐从未向我求助过!我陷入深深自责,我太自私了。我从来只想在她身边求得温暖和力量,一味索取,却没有想过要给予她什么。
专心开车的大姐,侧脸线条柔美,象尊纯洁又美好的白色雕像,我看着着她,突然觉得陌生。
“老大。”我伸手摸摸她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无限温柔。我想让她知道,我是那样依赖她,爱她。我想去开解她,安慰她,就象她了解我的每一个阴暗情绪和隐秘心事一样。
“干嘛,你不会想非礼我吧?”
“你这么美,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一定会想的。”
“如果你敢,我就把你打断腿。”
“哪个腿。”
“三条都打断。”原来,大姐什么都懂。
“你说你上辈子是个藏族女人,我倒觉得我上辈子一定是个男人,一个放荡不羁,流恋花丛,醉生梦死的男人,而你,你是我最爱的那个女人。”
“呸!那我上辈子得多瞎,要爱你这么一个花心男人?你这辈子也差不多,有一颗男人的心,只不过长了个女人的外表,我看啊,现在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你的后宫。”
我知道大姐在揶揄我,我只得转换话题。故意说起老金,问她:“你和老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一直这样同居,不打算结婚吗?今年我看你几乎没怎么回拉萨,是你们感情出了什么问题吗?”
“你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大姐嗔我一眼,“我们很好啊......你知道的,我们不会有孩子,所以,结婚这种事情,对于我和他,显得多余。还有一点,他喜欢的只是他幻想中的我,不是真实的我,好象大家都对现状有点失望,所以......”
“沟通啊,交流啊,保持亲密关系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沟通交流。”
“那你和老吴......”大姐坏笑着冒一句。
“嗨,你怎么专往心窝子上捅刀子呢?!”
大姐终于肯正经谈:“我们都是历经沧桑的人,无需用世俗的标准来界定我们的关系,我们一直都是最佳合作伙伴,工作时合作愉快,休息的时候一起去阿里,一起去墨脱,我们始终都是最好的伙伴。”
“伙伴?醉时同交欢,醒时各分散,无问西东的伙伴?”
“也可以这样说。”
我被大姐的言论搞得无语。好吧,我是俗人,需索太多,设限太多的俗人。大姐的惜字如金能让我发疯,我嘟囔半天,想骂她又不忍,只得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手机里一点信号也无。车子转了个弯,我不由得骂一声。道路前方有小塌方,一块大石头滚落在了路中央。
大姐停了车,我打开车门,冒雨下车去推石头。还好石头不算太大,我吭吭哧哧地把石头往路边推,只听得天空中轰隆隆地发出闷响,象是打雷。我有些发愣,侧耳听了听,又看看天空,藏区的这种鬼天气,只打雷,怎么没有闪电。我抹一把雨水,向大姐招手,让她也下来帮我搬石头。
大姐当驴友经验丰富,她给我讲过一个铁律:如果在野外遇到状况需下车探看,车子一定不能熄火,还要有个司机留在车上,以备强盗或是不测。但是此时,别说是人,连个鸟都见不着,更别说是强盗了。我一个人推比我脑袋大几倍的石头,并不容易。
大姐却在车子里冲我大叫,我听不见,只好继续冲她打手势,她却在车里拼命地按响了喇叭。我以为她嫌我给她留的路不够宽,便准备继续弯腰把石头往路边推。却见大姐风一般从车子里下来,一边冲向我,一边脸色刹白地狂喊:“快跑,塌方了,有泥石流。”
我抬头一看,只见大山象个巨大的鬼魅摇晃着身体,小树在倾倒,碎石呼啦啦滚落,一股杀气腾腾的暗涌从山腰摧枯拉朽般地流淌下来。我愣了一下,一块小石块正中我的额头。
我啊一声,顾不得擦脸,大姐已经冲到我面前,拉着我就跑。
打雷一般的声音更大了,就象一个巨兽发出沉闷的咆哮。两人一手用胳膊挡着不断滚落的碎石,一边拼命往前方跑。
“小心。”
我只听得大姐惊叫一声,身子被她猛推一把,我向前扑倒,身后却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声音。就象树枝被狂风吹折,或是石头被海浪拍击......
我挣扎着回头,只见大姐已象个碎破的布娃娃倒在了地上,一块大石头落在她的身边。
“老大——”我嘶哑着喊,惊恐和忧惧使我全身僵麻,连喊出来的声音都已不象人声。
大姐伏在地上,没有回答。
我顾不得周边的危险,爬过去,扒开那个大石块,拼命地摇她:“老大,老大。”
大姐痛苦地睁开眼:“快走,我的腰好象断了,走不成了,你别管我,你快走啊。”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不断有滚落的石头象落雨,我顾不得躲避,任由石头砸中我的后背,开始扒她身上不断从上面滚落的碎石和乱泥。
“快走啊,能走一个是一个,别管我了,快走。”
“我必须带你走,我不会一个人走。”尖锐的碎石把我的手划得血肉模糊,我也不停,不顾滚落地碎石,继续把大姐从泥石里清理出来。一棵树连根带泥砸下来,被我用力一扯,扯向一边,自己却陷到了泥里。
”三儿,听话,你走,快,再不走,咱俩今天就都要死在这里。”
“不要,死就死,谁怕死。”
我感觉身下的大地在颤抖,沉闷的响声仿佛响在耳边,有碎石更加密集地砸向我,我知道我跑不掉了。我伏下身,趴在了大姐身上,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替她挡住如暴雨般掉落的碎石,象在慢慢沉入深幽的水底。要死一起死好了。老王说大姐厌弃她的身体,其实我早已经对被病痛折磨得体无完肤的躯壳起了弃念。死不是解脱吗?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隆的雷声停了。是塌方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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