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哭不出来。我只红着眼,呆呆地看着几个人把大姐抬上担架,抬上车,象是抬着一个被遗弃的旧娃娃。天地在我眼前一点点旋转,收拢,扩散,每一张人脸在晃动,却距离那样遥远。
跟着急救车回医院,大姐的尸体被直接送去了太平间。
所谓的太平间,不过是医院后面一间小小的石头房子。我找人买了衣服和洗漱用品,跪在地上给大姐清理身体,整理仪容,直至她身上没有一点泥污,才又去派出所做了笔录。
从派出所出来,天色已经黑透。顺着只有一条沿河而建的街道,躇踌着不知要去哪里。
一身泥水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湿了又干,贴在身上象穿了一件铁皮,摩擦着身上满是伤痕的皮肤,象是在受刑。温度在迅速下降,我忍不住开始哆嗦。一边哆嗦,两条腿只机械地向着走。
“哎呀,姐姐,你怎么又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热情地招呼我。
我抬头,只有眼珠子转了转,目光终于聚焦,眼前站着的是那个叫扎西的客栈老板。原来,我已经又走到了我和大姐住了两夜的客栈门前。
“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肖姐呢?”
不提大姐还好,一提大姐,我干枯的眼角汩汩流下眼泪。
扎西吓了一跳,上前扶住哆嗦成筛糠一样的我:“姐姐,你的脸怎么了?你是不是冷?”说着,也不嫌我脏,敞开他的皮袄,一把把我裹在怀里。
他结实的身体散发着温暖的烟火气,我在他怀里抖得更厉害了。他簇拥着我,又象我从色达回来的那晚那样,连搂带抱把我弄到楼上,开了个房间,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帮我脱掉我身上肮脏的衣服。身上流血的伤口有的已和衣服粘在一起,他一扯,象是在揭我身上的皮,我疼得直哼。他握着我已经没有了指甲的手,顺着胳膊一点点向上看,眼里象是被灼伤一般,都是不忍。他叹口气,轻轻地给我盖上被子,又小心亦亦地把我的四肢放好,转身出去,不大会儿,又回来,手里拿了一个药箱和一瓶酒。
他捧着我的手,再一次帮我清理手上的伤口,用纱布把我的手指一个个细心地包好。胳膊上,胸前,大腿,脚,后背......医生处理过的伤口大多已经绷裂,他又重新消毒,包扎。
“喝口酒暖暖身子。”他终于把我包扎成了一个木乃伊,抹了把头上的汗,坐过来,扶起我的头。
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酒,索性把酒瓶抱过来,又连喝几口。
“肖姐呢?”不明真相的扎西仍追问。
“她死了。”
“死了?”
“是,我们遇上泥石流,她被石头砸中......她是为了救我......”我又哭了起来。
我从未如此软弱过。老吴死,养父去世,老谢死,段文昌死,我都没有如此痛心。我和老吴十年婚姻,感情消磨了十年。养父去世我不在身边,我和老谢之间的感情虽好,但时间太短,还没有培养出如断臂般的亲情。段文昌的去世属于自然死亡,七十多岁也算寿终正寝,而且我们之间不象父女,更象工作伙伴,他不屑于那些小情小爱的家人关怀,也从不用虚伪的那一套要求我,而且,我陪着他走到人生的终点,对彼此都没有了遗憾。大姐就不一样了,我们十几岁认识,一路相伴着长大,我看着她从青涩少女,一次次地蜕变,长大。她也是我成长的一个见证者,在我人生的每一个重要关口,给我意见和帮助。她对我,对二姐如春雨般的扶持和陪伴,我铭记于心。我见惯太多举手之劳就能帮助到别人却选择漠视的人,而大姐,她为别人做得再多,她都会说是举手之劳。她扶持帮助的不只是朋友,还有更有许多我不认识的陌生人。但她扭曲的情感,背负的伤痛却不为人所知,只是默默承受。为此,她一直默默地修行,以图寻求寻求内心的平静与解脱......死是最好的解脱吗?我不这样认为,如果灵魂不灭,那么这一世她没有将内心的未流经的情绪抚平,不是仍会在下一世继续修行这一世仍未做完的功课吗?最主要的,她是为了救我。
她死了,以后谁还会象她那样在我最无助无奈的时候,义无反顾地默默给我支持?
“好了,好了,别哭,别哭,啊,肖姐她进了天堂,死去的只是一具躯壳罢了,她解脱了......”扎西说着也流泪了,他用他的大手抚着他黝黑的脸,良久,又轻轻地拍我,象在哄一个哭闹的婴儿,“睡吧,睡一觉......”
我虚弱地闭上眼,身体疲惫到了极至,脑子却清醒异常,亢奋异常。
我是体质敏感,喝下的几包咖啡仍在起着作用。
扎西耐心地哄了半天,一低头,发现我仍瞪着眼,望着天花板,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知道我不会回答,继续说,“我六岁的时候被家人送去玛曲的寺里当扎巴......”
“扎巴是和尚吗?”
“是,因为家里穷,没钱供我读书......在那个寺里,有个喇嘛师兄很坏,总是让我替他做最重的活儿,偷偷地打我,折磨我,有一天夜里,他竟然摸到我床上,掏出他的肮脏玩意儿,我一拳打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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