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公子,请!——”武正安坐在主位,端起酒杯,面朝颜子卿小揖一下,以示尊敬。单大、单二、冉八等人坐在颜子卿客位下首;县丞、主薄、县尉、典吏等人在武正安下首作陪。
“缺月公子!”颜子卿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只有在世家望族之间才会互称公子,天下七望甚至一些府望嫡系子弟,通常喜欢取个公子名号方便别人称呼,当然也有名动天下者,是别人所取,但颜子卿这个都不是。
据说颜母多年未曾有出,一晚梦游仙境,见到一缺月如流星般坠入腹中,大惊梦醒后感觉感觉身体不适,请郎中掐脉竟有了颜子卿,故颜子卿“缺月公子”名号由此而来,但离开云州后在无人叫过,今日遇到梦州伍家武正安才有此一说。
颜子卿看着气度沉稳的武正安,不由得暗暗点头,也感觉很惋惜。武正安在白日一战中的表现,有目共睹,且至今带着刀伤陪宴众人,武家不愧是千年豪门。
梦州武家,三百年前的天下第一家,曾出了云梦大陆唯一千古女帝武明空的七望世家。曾一统天下乱世,论影响丝毫不亚于颜家甚至李家。武家在梦州也是传承千年,三百年前出现一绝代骄子,以女扮男装之身先一统南方,后率天下群雄横扫河北,北逐狄戎立下不世之功,建立武周。
可惜毕竟是女儿之身。武周传承四代女皇,百年之后被女皇夫婿,亲王李隆继,后世的大汉太祖黄袍加身篡周立汉。随后李隆继酒杯释兵权,由此周灭汉继。如此得位不正,李汉原本不过三代就可能族亡国灭,但李隆继之子中也出了个绝世人物,蜀州李家传承千年的气运所集:燕王李少白。
燕王封地正是如今国都,随后做下四件事彻底巩固大汉政权,延续至今。一是发动靖难之役,既重塑正统地位,又震慑天下世家;二是迁都神京,把国都由如今云州州治云中城迁往北方神京,从此后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三是北逐狄戎,把狄戎赶出金江以北,收复燕云十六州,设天云关镇守东北,设三阳关镇守西北,由此得北方安宁;四是派东厂提督太监马三保,七征东瀛倭奴,使其两百年不敢犯境。
李武两家永不联姻已成为两家铁律,梦州武家和李家两百年恩怨并由此开启。若不是一代女帝北驱狄戎、若不是顾忌名声、若不是李家身上流着一半武家血、若不是武家在梦州根深蒂固、若不是其他世家扯后腿,也许已经没有武家流传于世。即便如此,李汉传承两百年,但凡武家子弟没有一人能官至一品,通常官至知府便是极限。
武正安这样的子弟,无需太多,每代只需几人便能撑起家族繁荣,世家的积累何其深厚!
颜子卿感慨武正安,武正安心中何尝也不是再感慨。
天之骄子,不管何时何地,不管遇到何等困境,都会发光。颜子卿在云州之时,名声或有虚托;但自到凉州之后,立下的赫赫战功可绝不虚假,方鸣石公布的“换血术”、“地道战法”和只有耳闻的沙盘之术可绝无虚假。
光凭今日:三千战五千一气而破,追敌三十里取四千首级,俘获战马五千,铠甲弯刀无数。这等战功——立下之后颜子卿竟无半分得色,面色如常、气度依然。听说半年前的朔方城一战,趁夜偷袭戎军大营,两千破五万,取得一万首级……
一样的风采绝伦,一样的才华盖世,武家当代“公子”和眼前这位一比……眼前这位已经气如沉渊,具有名将气概,而家中那位,如今还在……不知几年之后,科举场上,又能撞出何等精彩?
“此战收获留一千首级,三千战马与武兄,其他武器皮甲武兄帮我处理了,折成银钱给我”颜子卿一句话让武正安大受感动。首级一千是正常,毕竟娄烦县守城有功;三千战马情谊就重了。娄烦守城,虽然乡绅俱都出资支援,可那是杯水车薪;战死的兵丁还好说,朝廷有抚恤,义务守城的乡民怎么办?
三千战马颜子卿卖不出去,武正安也不能卖,但制度总是有漏洞钻的。以各种理由落到战死士卒、乡民家中,连朝廷也不可能深究。三千战马卖与马贩,一匹能卖出纹银百两,所得钱粮救不回丈夫、儿子、父亲,但至少能给流血流泪的家庭少许安慰。一句话,三十万两银子送出,颜家子好大气!
剩下的几千首级,颜子卿打算拿部分来换钱,毕竟手下大部分是“没编制”的杂役士兵。战马留下两千最好的,凑齐一人双马。戎人都是一人双马,汉军不骑双马,很难追的上戎军。
“正安代娄烦百姓,多谢颜校尉和诸位军中胞泽!——”武正安和全县官吏束身而起,朝颜子卿众人一个长揖,久久没有抬头。
“同为汉人,无需如此!——”颜子卿众人回礼。
“娄烦城困局已解,颜校尉接下来需要本县为胞泽们做些什么!?”武正安很坦诚。不说颜子卿的仗义,接下来的战事,或许还有很多仰仗颜子卿大军之处,与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
“粮草补给,明日还要接着去追那群戎寇”,还剩下一千戎军,对县城来说已经没有太大威胁,但对乡村百姓来说就是恐怖的灾难,不剿灭他们,颜子卿不放心。
“好!马上安排,明日一早,准备齐全!”
……
“地道战、沙盘!这颜子卿又给人如此惊喜!”凉州总督,位于凉州腹地、州治丰镐城的宋祁诚,打开方鸣石报捷书信,惊叹不已,“又是三千破五千,斩首四千,自身损失不到三百!好一个颜家子!”
宋祁诚半年前刚把颜子卿八千首级的立功文书报上去。随后半年,又是沙盘、又是地道,手上的是前几天娄烦城一战的战绩,“好一个天生将种,好一个青年俊杰,此子可谓七望年轻一代第一人!”边说,宋祁诚提起了笔。
不是书写公文,而是给远在交州的亲弟宋祁信写信。自己嫡出侄女已到出阁年纪,可同为天下七望的家族就那么几家,皇家李家是不能选的,蜀州李家和皇族李家同出一脉,也不算好人选。其他家族的俊杰:同为嫡脉、年龄合适、人品不错、前程似锦的,谁都想要不是?
挑来挑去,就那么几个人选。想一想,天下七望之家比起寻常人家来,好似更难婚配!!!
若颜子卿不战死沙场,两年后回到云州,侄女刚好二九,岂不良配!?如今可叫弟弟派人去云州找颜家谈谈,若能提前定下媒妁之约……
想到此处宋祁诚叹了口气:一年半来立下的功劳已经够多,放到何处也说的过去,为何不在晋阳城中坐等战事结束?非要带兵强行出头,战功就那么好立?还是太年轻,此子尚需磨砺!
但不管如何,至少比自己家里那些混吃等死的强。叫来管家,半晌后,一匹快马朝交州第一世家,天下七望之一,交州宋家而去。
“又是地道!?——”蒲奴坎站在空无一人的镇子面前,悲痛欲绝。“又是这该死的地道!”接连跑了两个村落,除了抓到几个没来得及钻进地道的老人,大军一无所获。
自打三天前在娄烦城下被击破以后,大军溃逃部分,还今剩下不到八百人,可这八百人是没有补给的。若是以前,就地抢劫也能活得很滋润,可如今——蒲奴坎在汉境打了一辈子的仗,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https://zerifeisheng.com/book/62996/2384226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