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期,你现在怕了吗?”
四五年级的时候,男孩子开始进入中二初级阶段,总有人把生啊死啊的挂在嘴上,“我不怕死”成了“我比我爸跑得快”更值得炫耀的口号。
陆虎那时候一犯病就和班里女生说:“你掐我一下,你试试,我一点都不疼。”然后任由她们在自己胳膊上留下紫红的掐痕。
连怕疼都是丢脸的事情,更何况承认自己怕死。
陈期点点头:“我怕。”
我怕死,我承认,安辰,我怕死。
我怕自己会死,我怕小兔子死,我怕亲人会死,生离死别,对她来说,太重。
安辰侧过身想要抱她,刚走两步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站定,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怕。”
“那有什么办法。”
“没有。”
陈期从小信奉的一条准则就是,连安辰都没有办法的事情,自己就可以直接放弃,安辰人小鬼大,是能站在孩子群前指挥千军万马的指挥官,虽然在陈期面前总是威风扫地毫无面子,但是陈期从心里相信他。
他是陈期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
如今救命稻草变成了压死骆驼的那根草。
95.
六年级下半年所有人都把精力放在了姥爷的病上,姥爷住院的那段时间,妈妈和大姨轮番守在医院,有时候爸爸和大姨夫也要推掉工作去帮忙,因为家里经常只剩下陈期和陈望,陈期自觉学会了简单的炒菜照顾弟弟。
也许白羊座总是天性乐观,再苦的日子也能咂摸出一点甜来,后来陈期每每想到那段日子,脑海中出现的不是姥爷的病痛,妈妈的泪眼,而是陈望嘟囔着嘴喊自己,和自己说,姐我肚子饿。
然后陈期摸索着打开煤气灶,摸索着给他做炒饭,也许是姐弟生来口味相近,一盆炒饭陈望吃得干干净净,活像饿死鬼托生。
竟然最先记起的,会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换上夏季校服的日子,妈妈把姥爷接回了家,开始每天熬煮苦涩的草药,陈期每次进家都要憋住气,然后一路小跑跑回房间。
听妈妈说,这个药有用,之前救回来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头呢。
就像他们之前说的,这个有用,这个有用,这个也有用。
当初所有的相信,都随着失望变成了力不从心。
再后来,姥爷的痰液堆积到了嗓子,每次说话都像是要咳出血来,无论怎样用力嗓子里都像是灌进了半瓶胶水般黏着,陈期给姥爷买来了一串铃铛:“姥爷,你要是有事就晃铃铛,我一听到就跑过来,好不好。”
老人费力的靠在靠枕上,虽然很无力,但是仍旧慈祥的笑着。
又过了一段时间,连正常的排便都变成困难的事情,妈妈买来了排便座椅,陈期每次看到姥爷排便时的痛苦样子,都会觉得很难受。
安辰,我想我能理解你说的不体面,疾病让人没有尊严。
没有人顾及陈期的升学考试,也许爸爸妈妈已经忙到完全忘记了她要升学的事情,交完最后一张卷子,陈期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开始收拾书包,她并不着急离开。
安辰正在楼下等她,她趴在窗边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从这个视角看下去,安辰就像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她看着他和几个哥们搭着肩说话,扬起脑袋时一缕棕发在映出亮眼的阳光。
生命老去的同时,也有生命,正在茁壮成长。
“期期,快下来!”被同伴提醒,安辰一回头,对上了陈期的弯弯的笑眼,女孩子安静地看着他,笑容里荡漾着自己独有的温柔和安然。
陆虎已经被陆爷爷接走,他们出来时门口聚满了焦急的家长们。
林阿姨一直守在门口等,见他们出来,大老远就开始指挥。
“照张相吧,我把相机带来了,就和幼儿园的时候一样,去,站过去,和校门合个影,恭喜啊两个小朋友,你们的小学时代结束了。”
安辰拉着陈期跑到校门前,连牵手跑动的姿势都和幼儿园时一模一样,他的校服敞开着,跑动时带起一阵清爽的风,陈期恍然有些错觉,好像一回头,她就能看见幼儿园的跷跷板和滑梯,小穆老师半蹲着准备拥抱自己,桌子上还摆放着水果玩具。
“安辰,六年过去了。”
安辰忙着找位置,没听到,调整了半天终于找到正中心,他举起一贯的剪刀手,朝着妈妈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陈期学着他的样子,两个手指微微弯曲,做出特有的兔子样的剪刀手,看向远处同样面对他们微笑的林阿姨。
十二岁的两只手,如同七岁那年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如果将世间一切声音清零,只留下彼此,他们也许能听到彼此生命中,如同植物迎光向上奋力生长的声音。
如果能一直靠在一起,是不是就能抵御所有的黑暗和伤痛,因为相互扶持的年岁中,总有一个人能用自己的温热,去消融对方的凉。
三年的岁月定格成一张照片,转眼六年的岁月定格成第二张照片,人生啊,就是这样无数张照片记录的无数个点,几十年过去后化成能捎给自己的几张纸。
一段记忆留下,一段记忆离开。
就像自已身边的人,有些人还在,有些人总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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