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秋叶的神情逐渐恍惚,她身边哪一样都是致命的武器,陆不鸣咽了咽口水,他压低了身,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冷双也是一样,贺秋叶的话她听得进去的并不多,但这女孩手里的每一个动作却都尽力仔仔细细看在眼里,然而脑子嗡嗡地响着,身体几乎很难听自己大脑的控制。
贺秋叶瞟了两人一眼,继续说道:“那天我回去的时候,整个脑子都是懵的——我爸很晚才回来,虽然他平时也晚归,也经常灰头土脸,一身尘土。”
贺秋叶的眼睛越来越空洞。
“但那天,我觉得很特别。并没有什么根据,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能是第六感,也可能是我的错觉。但就是这样很奇怪的一种感觉,从别馆回来之后,一直持续着。只到我爸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推开门的一瞬间,眼睛看到我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没错,他避开了我,我很少见到爸会这样子。他那天很疲惫,没有跟我和妈妈任何一人打招呼,整个身体像是行尸走肉,拖着那副病恹恹的躯体,换了拖鞋,来到客厅,打开电视,不听妈妈的抱怨,点着烟坐在中间,像是一个陌生人。”
“我第一次觉得,啊,原来我并不认识他。”贺秋叶的两只眼病态似的
猛然睁大,嘴角咧开,到了最高处,整张脸宛如被她的笑颜割裂了一般。
“不认识,害怕,恐惧。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那天,他一直不肯,或者说不敢与我和妈妈对视。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半夜的时候,我没有按时睡觉。”贺秋叶眼睛开始龙走蛇行地爬了一圈暗红的血丝。
“我听到房外有声响。那天我一个人睡,客厅里有微光。像往常一样,我趴在地上,用毛巾作为掩护,一步一步到了客厅旁,他没看到我,没注意到我,但是他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我爸。”
“他在干呕。”贺秋叶说道:“就是那种……见到什么不吉利,不干净的东西……或者说,看到自己终于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
“我就是知道。”贺秋叶顿了顿,声音逐渐变得空灵高亢,仿佛要声嘶力竭地把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也从体内抽出来。
“我知道,他杀了人。”贺秋叶的两眼发痴。
这也许是她的推断,用如今的常识去判断自己的记忆是一件既愚蠢,又恐怖的事情。愚蠢之处在于,你无法回到那个时候,重新设身处地回忆自己的处境和心境。恐怖的地方则在于,这种判断却会凌驾和覆盖于你原本的记忆之上,让这种灰色血腥的氛围一直持续,让你的罪恶和愧疚感与日俱增。
陆不鸣深知这种感觉的恐怖。
但贺秋叶显然是陷入了这样的窠臼之中。她没法自己说服自己,又在这样的思维囹圄之中一遍一遍把自己逐渐推向更深的深渊。
最终只能是深不见底。陆不鸣知道,贺秋叶真正的心和想法,几乎已经被这种黑暗和深渊完拉下去了。
贺秋叶又停顿了。这一次,她停顿了较长时间。把玩手中锋利的武器,她痴迷一般地说着“最终是要用血来偿还,要用血来偿还”,眼里早就没了聚焦。
“后来怎么了。”陆不鸣严肃地看着贺秋叶,他知道如果不把话题继续引导下去,不仅贺秋叶的狂态会进一步恶化,就连他们自己的处境都会变得非常危险。
“后来?”贺秋叶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光亮。但这决不是希望的光。
“后来他死了,她也死了。他们都死了,死的毫无征兆,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好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我唯一知道,也是从我爸留下的东西里发现的,出现次数最多的一个词,也只有一个词。”
还债。她的嘴里干枯地发出这样的声音,又似乎没有。陆不鸣记不得自己究竟有没有真正听到这种声音,因为她既像贺秋叶最后发出的尖叫,又像是夺命的哀嚎。
当贺秋叶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脑子里经过的并不是父母的映像,而是潦草的字迹逐渐被血色染红,最后浮现在她的眼帘前,两个字简单,又似乎沾满了仇恨的意味。
还是还债。
这两个字如同一句魔咒,催动着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摇晃,最终被机械式地驱动起来,手里的刀刃穿破风声,朝着两人挥舞。
千钧一发之际,冷双的背后传来小小的声音。
“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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