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众臣便已经齐聚在了清正殿门前。
可等了颇久,也迟迟未见建明帝的身影。
正值众人疑惑不定之际,终于有消息传了出来。
原是建明帝因翰林院走水一事而大动肝火,今日一早犯了头疾之症,身体不适无法上朝,命众臣散去。
众臣已经等了许久,一个个冻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虽心中不免抱怨,但还只得作出恭敬担忧的模样,叩请建明帝保重龙体,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特别是一众御史,昨夜写了一宿的弹劾奏章,本以为今日朝堂上定会有一番唇枪舌剑,谁曾想却是无用武之地。
而最失望的就数永宁侯了,他昨日被建明帝折损了脸面,今天是存了幸灾乐祸的心思来上的早朝。
没想到满心期待,竟是化作了泡影。
这一番情形尽在英国公的意料之中,他并未说什么,率先转身离开,只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冷冷的笑意。
陛下能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这次他非要让宋丞那个老混蛋出点血!
顾大老爷和牛马两位御史朝着宫门外走去,马御史双手揣入袖中,冻得直打哆嗦,“宋老尚书和温公子今日告假还真是告对了,不然来了也是空等,我若是早知道还不如也休假在家了。”
牛御史也不停的冲着手哈着气,若有所思道:“这两位是不是猜到了陛下今日不会上朝,陛下有没有可能是……装病?”
“牛御史,不可揣测圣上!”顾大老爷低声提醒。
牛御史也连忙反应过来,捂住了嘴道:“一时失言,一时失言……”
马御史瞥他一眼,笑着道:“牛御史还真是年岁大了,最近这失言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你这个黑马脸……”
两人顿时吵做一团,顾大老爷却是心有忧思,蹙眉不展。
顾府承了宋府不少的恩情,火烧翰林院着实骇人听闻,但宋三公子并非有意,他今日本是有心想要帮衬一番,没想到陛下会龙体有恙。
不过暂时不上早朝对宋三公子还是有利的,只是不知道这事能拖多久了。
乾坤殿中。
建明帝正窝在绣着双龙的金黄色锦被中吃着蜜桔,听到陈总管的脚步声,才抬了抬眸,“人都走了?都说什么了?”
“众位大臣很是担忧陛下的病情,都恳请陛下要保重龙体。”
建明帝冷笑一声,将手中剩下的两瓣蜜桔扔进了嘴里,“他们担心朕?怕是一个个的都盼着朕死才是!”
陈总管惊恐,不敢说话。
建明帝裹着被子坐了起来,沉声问道:“温凉呢?知道朕病了也没说来看看?”
“回陛下,温公子今日正巧告假了,想是还不知道陛下有恙。”陈总管忙躬身回道。
“啧!这小子,莫非猜到了朕要装病不成?”建明帝抿抿唇,俊脸阴沉。
建明帝转了转眼睛,突然眸色一亮,咳了两声道:“朕着实不大舒服,你派个人去告诉温凉,就说朕病的颇为严重,让他找那个什么晋大夫来给朕医治。”
在这件事解决完之前,他只能窝在乾坤殿里。
至少蒋贵妃和丽妃不敢再来此处找他,不然若是碰到这两个女人,他假病也变成了真病。
整日这般窝着着实无聊,不如找那晋大夫过来看上一看。
陈总管心中暗叹,陛下的心是真大。
两个儿子都被关在宗人府了,居然还有心情找乐子。
果然,心的心有多大,成就就有多大啊!
翰林院一事闹得人心惶惶,虽然虽然顾老夫人明令顾锦璃要与宋府划清界限,但顾锦璃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听她的。
她调配了几包清热祛火的药茶,准备去过承恩侯府之后便去宋府探望。
纪大夫早已候在了承恩侯府门前,一看见顾锦璃和墨迹两人,忙迎了上来,笑着将手中的药膏递给顾锦璃,“晋公子,这是我昨晚现熬制的膏药。”
顾锦璃颔首笑笑,“有劳纪大夫了。”
若是没有纪大夫帮忙,她熬制膏药便是个问题。
她手上没有那么多工具,若是被顾府中人发现,她也不好解释。
至于药方,她并不怕被纪大夫所知,能救助更多的人才不算暴殄天物。
承恩侯夫人和沈妩早已在会客厅候着,一看见顾锦璃几人忙起身过来迎接。
寒暄一番,顾锦璃开口问道:“沈世子最近身体状况如何?”
承恩侯夫人忙笑着道:“我虽然不知道染儿的腿恢复的如何,但我瞧着他的精气神要比以前好了许多,想来他自己是信心十足。”
顾锦璃笑着点点头,病人的信心和意志最为重要,好的心态便已是成功的一半。
闲话几句一行人便已经到了沈染的临风院。
“哥哥,晋大夫来了!”沈妩笑着为众人挑开帘子。
沈妩本以为沈染也会同她一般欢喜,可没想到得到的却只是沈染低沉的一声应答。
沈妩疑惑的望向沈染,只见他正靠着锦枕半坐着,目光微垂,没有看着他们,也不知道也想些什么。
沈妩蹙了蹙眉,哥哥今日怎么有些心不在焉?
莫非是因为诊治而紧张?
沈染的确十分紧张。
甚至在看见顾锦璃身影的那一瞬间,身子便绷的笔直。
他无法做到在猜到她的身份后,还能若无其事的直视她那双明亮皎洁的眼睛,还能一如既往的与她谈笑风生。
他心中感动,却又觉得愧对。
她是一名女子,却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即便她是为了口中的医者本分,可他却无法将这看作是理所应当。
所以他才会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目光唐突了她。
顾锦璃却没注意到沈染古怪的神色,她用温水浸泡了一会儿双手,才坐到沈染榻边。
墨迹很有眼力的走过去为沈染挽裤腿,却暗暗翻着白眼。
他这个暗卫都快变成药童了,帮主子追妻太难了!
顾锦璃轻轻摸了摸沈染的腿骨,微凉的指尖刚一接触到沈染的皮肤,他的身子便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顾锦璃察觉到了,忙开口问道:“沈世子,可是我的手冷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没……没有,晋大夫不必在意。”沈染仍半垂着头,声音微有低哑,目光却不受控制的落在了那双雪白的玉手之上。
顾锦璃温和一笑,出口的声音轻柔的似柳絮浮风,“若是哪里不舒服不要忍着,一定要说出来。”
沈染没有应声,只缓慢的点了点头。
一抹薄红悄无声息的爬上了他的耳稍,幸而无人所见。
一双玉手轻柔无骨,她仔细的摸索着沈染小腿上的每一处腿骨,细细的检查着骨头恢复的情况。
原本应是十分轻松的诊治,可现在对于沈染来说却仿若刑罚。
他紧绷着身子,不敢动弹,不敢应声,甚至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待她收回了手,他才敢呼出一口浊气,身上的衣裳似都被薄汗染湿。
“恢复的不错。”顾锦璃含笑说道。
可沈染却并未因这句话而感到轻松,因为顾锦璃的手又再次落在他的膝盖上。
她一如上次那般解开纱布,取下膏药,动作无二。
可不知怎的,在映进窗子的细碎日光下,她恍若一道剪影,透着朦胧的光晕。
似有人在他的眼前投下一片柔缓的光,使得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都带着宛若春景般的轻缓与温情。
在这样的光幕里,她那有些暗黄的皮肤,略显粗犷的眉毛都被柔和淡化,透出一丝只属于女子的娇柔来。
沈染有些怔然,原来她竟长得这般温婉柔美吗?
可笑他竟一直将这看作是男子的清秀。
“膝盖的伤势要严重一些,还需要再多养些时日。
伤筋动骨最忌乱动,沈世子万不可心急,一定要安心休养。”她凝着眸,严肃的眼神像极了夫子训诫学生的样子。
可这一丝严肃,却因为她的清丽和稚嫩而显得娇俏好笑。
沈染情不自禁的弯起了嘴角,眸光微荡,似摘了漫天星辰融进眸中。
“沈世子在笑什么?”顾锦璃目露茫然,一脸莫名。
沈染抬眸望她。
这一次他没有躲避目光,而是坦然的凝望着她,嘴角笑意浅浅却温若春阳。
“我笑是因伤势恢复而心中欢喜。”他缓缓扬起嘴角,语气轻柔而郑重,“晋大夫,谢谢你。”
公子一笑,姿容倾城。
饶是顾锦璃这般定力也被沈染的风华晃的走了一下神,怔了片刻才忙有礼回道:“世子客气。”
沈染凝笑颔首,屋内那种紧张尴尬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甚至一直沉默不语的墨迹还嗅到了某些不一样的味道。
这种发现让墨迹有些惊慌。
他看了看低头为沈染换药的顾锦璃,又看了看含笑望着顾锦璃的沈染。
最终确定问题就出在沈染身上。
他虽说不清楚,但总觉得沈染看顾大小姐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似乎从一开始的欣赏感激,变成了温柔喜欢?
可顾大小姐明明一身男装打扮,而且就那两道粗粗的剑眉,绝对无法让人想到她是一个女子。
莫非……沈世子好男风?
墨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这种事态发展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
这件事必须要告诉主子,哪怕是牺牲主子的色相让沈世子移情别恋,也要保住顾大小姐!
沈世子毕竟是大梁第二美男子,说不准哪天顾大小姐就被沈世子眼中的温柔给勾走了。
墨迹正这般想着,突有小厮进来禀告,“夫人,温凉公子前来探望世子了!”
顾锦璃的手一抖,缠纱布的力气不禁重了一些,不小心弄疼了沈染。
沈染也没留神,只觉得膝盖突然一痛,便没忍住“嘶”了一声。
顾锦璃瞬间自责起来,做为一名医生,她怎么犯这种错误!
“抱歉沈世子,都是我不好,都怪我不小心。你现在可还有哪里痛?”她眼中都是满满的自责担忧,一双水润的眸子泛着粼粼波光,让人望之便心中生怜。
“没事的,我一点都不痛,你别放在心上。”沈染语气温柔,如同一块圆润的美玉,没有一丝锋芒。
可顾锦璃却并没有因为沈染的宽容而心安,身为医者就是要冷静自持,她也一向自诩沉稳。
可她却在听到了那个名字后,便如同被人拨乱了心弦,心慌不已。
而其中原因她不敢多想。
承恩侯夫人略有惊讶。
承恩侯府与平阳王府鲜有交集,温凉怎会突然来访。
承恩侯夫人看了顾锦璃一眼,心中暗想,难道是因为这位晋大夫?
皇后曾派人转告与她,说这位晋大夫与温大公子相交颇深,有温凉担保,不必担心晋大夫的身份底细。
承恩侯夫人深觉如此,忙吩咐道:“快将温公子请进来。”
以前因担心沈染烦忧,所以承恩侯府谢绝任何人探望沈染。
可现在沈染的伤势恢复的很好,这些都不必再担忧,是以承恩侯夫人便直接将人请了进来。
顾锦璃早已经平稳了心绪,继续细致的替沈染包扎膝盖。
墨迹心中一凉。
还没等他作何反应,温凉已经被小厮迎进室内。
一袭水蓝色长衫,一件雪白无尘的大氅,温凉似取了天地间最冷最淡的颜色,将他本就清冷矜贵的容颜衬得越发淡漠疏离。
他在迈进入屋内的瞬间,视线便落在了沈染裸露在外的半截小腿,还有顾锦璃专注的侧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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