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低头,手指探入袖口,温凉的红贝滑入掌心。倘若父亲的地位和荣耀能给云氏带来持久繁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那么云氏又该何去何从,她和阿田又该如何力保云氏安稳?
看她提到陛下,便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萧月眸光渐微闪,叹了口气说:“自古帝王之术,便是制衡之术。眼下申氏坐大,陛下便只能依靠云氏,云氏既得帝心,自然不会有覆巢之危。”
云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若是申氏除去了呢?”
萧月深深看着她:“有可能兔死狗烹,不过我认为会比这更好一点。”
因为你的缘故,所以云氏会被废,但不会被灭。
云若喉头发紧:“所以要不时打击云氏,防止云氏事后势大,也是敲打父亲,令其有所顾忌?”
“女君好见解,可见陛下多么顾念女君,顾念云氏,欲委以重任,当先如是也。”萧月笑道。
车厢里有从顶部天窗漏下的日光,将他浓密纤长的睫毛染成金棕色,卷曲如翼,双眸暗如深渊,透着似笑非笑的光泽,加上嘴角那道充斥着讥诮的弧线,将她那些说不出口的顾虑,统统清晰而明白地展示出来。
云若看不下去了,她懊恼这种赤裸裸的展示,仿佛她的心思便是他手中帛书上的黑字,一笔一划,勾勒得分明而透彻,
她深吸了口气,一把关上天窗,使了几分力气,只听得清脆的“啪”声。
车厢里顿时陷入昏暗,只剩下被细麻织就的车帘过滤下来的一丁点光线。
瞧不清对方那让人着恼的表情,云若缓缓吐出口气,半仰了头,闭目小憩。刚有些放松,忽地,手背覆上来一片温热。
“你……”云若一怔,立时要抽回手,却被更紧地握住。
“你在逃避什么?”萧月语调有些冷厉。
“放开。”云若冷冷道,此刻她心头好不容易缓解的沮丧又被轻易挑起,这种沮丧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失望足以让她忽略眼前人带给她的羞恼和紧张。
腕上劲道未松分毫,而她的鼻尖已然碰到对方的襟领,清冽的雪果香气充斥鼻端,而她的另一只手正无意识地抵在对方的胸口。
不知何时,萧月已然欺身过来,一手握牢了她的手腕,一手撑在她身后的车壁上。她被困在一方逼仄的空间内,连发顶都抵触着他的下颌,动一下都困难。
云若真恼了,扭着身子好一通挣扎,却是无用。
微风撩起一片车帘,灌入聒噪满耳,云若清晰地听到一声吞咽。她抬眸,昏暗的光线下,一只突出的喉结在她眼前上下滑动。
紧接着低沉的男音从头顶传来:“莫动。”低哑迷离,略含警告。
云若又欲抬头,忽觉腕上一松,便见萧月离了些许。
二人大眼瞪小眼。
呼吸微瑟,暗香氤氲。
几息过后,云若抽抽鼻子,打算远远挪开。甫一动,萧月又贴靠过来,却不似方才强硬,只虚虚握着她的手,翻开衣袖。
曾经被蘸雪鞭笞伤的地方曝露出来,上面肤肉斑驳,疤痕未消。方才被那般用力握住,此时更是通红一片,瞧上去极为瘆目。
玉长的手指轻轻抚上那处,温中带凉,又有些许麻痒,如过水的羽毛轻轻拂过,激得她整条臂上都起了一层鸡皮,不由自主地往回缩手。
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她的窘迫和不自然,萧月的手指像生了根似的流连在她的腕上,以至于人声渐减都未留意,直到马车蓦地一顿——
“郎君,到了。”阿青在外面唤道。
云若立刻掀起帷帘,挣扎着从车上跳下来。
呈在眼前是一个极大的园邸,檐下石柱铮然,苍苔斑驳。门前十二道青石台阶,边沿有些残损,瞧上去古旧却极洁净。
怎不是送她回云府?
云若打量一番,疑惑回望。她倒是没指望阿青这个浑身散发冷气的人形冻果会主动告知,便将目光投向正下车的萧月。
一袭月白宽袍的如玉郎君立在车旁,纵使秋阳白灼,那一身风华比之更加皎皎不可逼视。
云若别开目光,低声问道:“此是何地?”
萧月缓缓走至她身旁,居高临下的,以同样低的声音,道:“进去便知道了。”
说话间,阿青已上前叩门。过了片刻,有一总角小童前来开门。一见三人,面上顿露欢喜。不,应该说,见了萧月主仆,极是热忱地招呼,对于云若嘛,小童仅仅客气地一揖,不卑不亢。
园中假山错落,花木扶疏,景物布置毫不造作,极得山水之法,让人仿似身处林野,又不失雅趣。
三人沿着一条小径往园邸深处走去。路过一个占地及广的厅堂,堂前挂着一方匾额,上书“极天之鸣”。四周修竹掩映,绿樟如盖。
转过一个游廊,有袅袅琴音飘来,涤心滤尘,神明尽澈。比之罗澈之缓和温雅,境界更胜一筹。
云若到底随罗澈学过一阵,虽仍徘徊门外,到底还是能分辨一二,注意力立时被吸引,不由放缓步伐。等到回神时,便发现已落后一大截。前方那人负手去远,只余背影如风清雅,俊逸无畴。
云若急赶两步,追将上来。
听得脚步声,萧月目不斜视,不疾不徐地走着。
云若迈着大步,走了一段,侧首问道:“你本就不打算送我回去,是么?”
萧月似未听见一般,从容拐过转角。云若落后半步,有些喘,更有些气怒。过了几息,她想到了甚么,突然嘻嘻一笑,仰首轻松道:“虽然未能马上回去,不过能在此地见到玉修公子,也不算太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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