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望着出现在案面的杯印,面色淡淡,开门见山问道:“罗大人亲临敝府,是为家母投告之事?”
闻言,罗澈敛了心神,放开手,说道:“此事本是宗正寺所辖,不过王妃递了状纸,说是贵府出了人命。眼下,死者还搁置在大理寺衙署正堂。既如此,本官便接了此案,望世子莫要怪我等越俎代庖。”他也知道,这事原本不该由他们处理,然而玉亲王妃既然朝他们抛出了这块砖,他便暂且接着,瞧瞧能引出来什么样的玉。
“既然是母亲的意思,那就有劳罗大人辛苦。”萧月淡道,仿佛对于玉亲王妃的做法早已了然,又或者已是看穿罗澈的意图,并不想坐地讨价还价。
“如此,恳请世子上堂一辩。”
罗澈说完,目光炯炯,直视萧月。虽然他明显感觉自己被轻视,然而一贯的教养让他难以表现出丝毫恼怒,反而越加显得公事公办,仿佛身掌刑狱,不畏强权,将王子与庶民一视同仁。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背后,是他不想在云若面前被萧月比下去,想竭力抹去而不能够的私心。
他是喜欢云若的,所以不能被她看轻,更不能在另一个比自己还要优秀的郎君面前被她看轻。
“可。”萧月颔首,施施然站了起来。
未料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罗澈不由一怔。心头忽然涌现出一股羞惭,就像暗夜里忽如而来的浓雾一般将他瞬间湮没,他挺着腰背站起来。
一旁的云若突然说道:“我也想去凑个热闹,不知罗大人可允?”
事由刚起,还未正式展开调查,就让一个亲王世子出堂辩证自己不是凶手,这情形,可非同寻常。
罗澈闻听,心头蓦地涌起一股喜气,原来她还是愿意同他说话的。他望向她,口中轻声应道:“女君愿来旁听,明之求之不得。”
云若笑笑,随萧月一同起身,低头整袖子,却不再看他。
罗澈心下一黯,暗自吐出一口气,率先走了出去。
一具盖着江白麻布的尸首横陈在大理寺正堂,上头血渍斑驳,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味道。堂内空旷深邃,即便白日里也照不进太多阳光。
本是司刑狱之所,此时此刻更显阴森压抑。
玉亲王妃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种氛围影响,或者说,她本身便是这种压抑氛围的来源之一。一身雪白的绫绢长袍将她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就连脸孔也用同料的面纱覆住,只余一双长睫妙目露在外头,美如鲛珠,也寒若朔星。只是那般端坐着,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冷意,任谁也无法轻易忽略过去。尤其是当萧月和云若随着罗澈步入大堂之内,这层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阴冷意味便越发浓烈起来。
“劳王妃久等。”罗澈朝她施了一礼。
玉亲王妃清凌凌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周,而后朝罗澈冷笑道:“还要劳堂堂大理寺卿亲自出马,方能将人请来,妾身一介寡居女流,等一时又算得了什么?”
她既然能将亲子告上大理寺,此刻说出这番话来,云若也不觉得奇怪。
罗澈垂眸一笑:“承王妃与世子看得起,下官有幸效劳,些许周折,何足挂齿。”
萧月直接到堂下另一侧坐下,面色清淡无波,仿似面对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在旁众人见了,面面相觑,暗自对其二人的母子关系愈加好奇。
云若也朝玉亲王妃浅浅一礼,便要跟着坐到萧月身后去。忽听玉亲王妃发声:“你,何许人?”语气惊疑不定,然而仍凉得刺骨。
方才萧月将云若遮挡住大半,她也未曾细看,见对方装扮素淡,以为不过是个寻常侍婢。虽然对萧月肯用侍女近身伺候觉得有些反常,然而这世上的郎君大多犹如春日里的蜂蝶,哪有不采花寻蜜的。以往他一本正经、坚拒不纳的,不过是从自己手中送出去的人罢了,如今自己寻到了可意的,自然会带在身旁。
可是待到萧月走开,他身后之人的形貌完全展露在她的眼前,那笔直如竹的身形,敛袖浅礼的动人姿态,眉眼雪丽、神思欲嘱的极妍神情,尤其是垂首抬眸间,眼角微挑,承载起长长的眉尾,清扬婉约又悠悠然而不能已。
仿佛时光倒流,景物轮转,她又回到了当年那座破庙中。
也是这样一张脸,在她绝望濒死,神思迷离之际出现,她瞧不真切却记得清楚,仿佛岁月在那一刻多停顿了一下,使她在回顾已经度过的半生时光之时,总是在那个点上一再回顾停驻。
她腾地立起,走出两步,颤抖着,朝云若缓缓伸出手:“阿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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