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过去,长江彼岸安宁如常,没有任何动静,看来如从前一样,又是一次虚张声势,最初的不安便迅速消弭,无影无踪。
深宫之中,依旧日日欢歌,甚至自始至终都不曾有人将此事放在心上过。
方若婳在几个月后,才偶然间看到了那纸檄文。
它夹在一份无关紧要的奏章里,落在结绮阁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早就被遗忘了。
当方若婳展开那张已经泛黄的纸,细细读来,心中蓦地一片清明。
那阵子,方若婳常到结绮阁去,翻看蔡秀妮案头的奏章,起初偷偷地看上几眼,有一回被蔡秀妮撞见,她只惊讶一个女孩儿怎么对这些感兴趣,却也不曾责备,后来方若婳便每日都去翻看。
方若婳本想从奏章里能多知道些事情,然而翻看下来,却总是一派歌舞升平。看得久了,终于厌倦。
对春安国情形虽不甚了了,但方若婳也知道,这一派喜色必不是真相。然而,方光霁却好似深信不疑,安心地沉迷于后宫。
越来越多的女子被选入宫掖,她们之中的许多人方若婳只见过一面,便不知又被安置到何处去了。蔡秀妮对这样的情形未必称心,但既然不会动摇她的地位,她便不干预。
每一次见到方光霁,方若婳都觉得,他又苍老憔悴了几分,酒色如虫蚁咬蚀河堤般吞噬他的生命,但他自己却毫不吝惜。
中秋这天,方宫如往年一样,彻夜欢歌。
花园里纱灯串串,映着池水,亮如白昼。环绕池畔,一席挨着一席,皆是皇族中人。按说他们都是方若婳的亲人,然而他们之中的一多半,方若婳至今仍叫不出名字。
方光霁坐在亭中,蔡秀妮挨着他,另外的一侧,坐着两个新册封的嫔妃,她们摆出种种媚态,不时地将酒菜送入方光霁的口中。
酒酣处,笑声此起彼伏。方若婳看见临近的那席,不知那支的少年正与方若婳的一位小姑姑说笑,举止轻薄。然而,周围无人为忤,似早已见惯不怪。
方若婳从前的印象,皇家总是雍容端庄气度,却原来,还有这般景象。
曲桥上,数百宫女轻纱高髻,娉婷曼舞,歌声绵软,依旧是那支方光霁最得意的《玉树那啥花》。近支亲族纷纷上前,向方光霁敬酒,说的自都是一派吉祥如意。
方若婳望着灯火映照中,方光霁苍白的笑脸,忽然觉得,其实他也未必不知道真相,所以,他才这样挥霍着自己,也挥霍着春安国的气数。
方若婳在喧嚣中暗自叹息,只怕一切已无可挽回,春安国真的将亡了。
“陛下!”一个清脆的声音蓦地响起,如利剑般穿透欢歌笑语,“陛下,大方要亡了!”
最初的刹那,方若婳觉得那声音定是幻觉,然而瞬息之间,所有的喧嚣嘈杂都停止了,灯火通明的后花园寂静无声。所有的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却没有一个人动,也没有一个人说话,那情形,仿佛时间突然停顿,唯有天上的一轮圆月,倒映在池水中,随着夜风晃动,碎了又圆,圆了又碎。
视线中,旁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一个窈窕的身影,跪在亭台阶下,手里高擎酒盏。
“陛下,北方的风越军厉兵秣马,来者不善,陛下若不振作起来,再这样每日欢宴,不理朝政,我们大方就真的要亡了!”
这声音极熟悉,然而一时之间,又觉得陌生。方若婳怔愣许久,才确信,那就是整日同方若婳在一处说说笑笑的方代玉。方若婳心里一直将她当作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却想不到她竟会在这样一个时刻,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也许因为所有的人都太过震惊,竟无人打断她。
“陛下,长江虽险,可世上从来也没有万无一失的天堑,如今强敌在侧,只有君臣同心,才能够……”
“住口!”
方光霁终于爆发,一声断喝,手中的酒杯朝着方代玉直飞过去。
方代玉下意识地闪开身子,酒杯撞在她身后的石阶上,“当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陛下……”
方代玉还要往下说,蔡秀妮早已过来,一手拉起她,一手掩住她的嘴,笑道:“十七妹妹今日喝多了,话也多了。”又吩咐左右,“快扶十七长公主回去歇息。”
方代玉一侧身,“啪”地打开蔡秀妮的手,怒道:“你来做什么好人?你又算是什么好人?若不是你整日弄这些歌舞,迷惑陛下,又怎么会弄得如此地步?”
蔡秀妮脸色一变,僵了片刻,才笑道:“竟说出这种话来,果然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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