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想到过,可是想到,和亲眼所见,全然两样的感受。方若婳一时僵在那里,手脚如被冰冻住,脑子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
方代玉勉力上前,叩首谢恩,双手接过酒盏。
泪水从她眼里涌出来,滴滴落在酒中。
宫中规矩,“上路”之前,照例有一个时辰,可让她梳洗打扮,也将后事交代清楚。
酒放在案头,天色已渐暗,竹青色的酒液看去幽绿得诡异。
自接下旨意,方代玉一个字也未再说,只木然由着宫女们摆布,替她脱衣、穿衣,梳头。然而,方若婳清楚地看见她眼底的惨痛,她一定无法相信,她心目中一向疼爱她的大哥真的会这样做,也许,这比死亡本身更让她难以接受。
方若婳走过去,说:“我去找父皇,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方代玉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方若婳叹口气,刚要转身走,方代玉忽然说:“不!不用了!”她猛地站起来,带落了宫女手中的梳子,珠釵、纱花零落地掉了一地。
她扑到案几旁,伸手抓起酒盏,仰面就要倒进嘴里,宫女们一片惊呼。
方若婳冲过去,一巴掌拍落了她手里的酒盏,“你傻呀?叫你死你就死?!猪临死之前还知道挣扎几下呢!”
屋里又是一片死寂,“公公公主……”宦官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连方代玉也给吓住了,呆呆地看着方若婳。
酒液洒了一地,方若婳的鞋袜溅湿了,微微有些凉意。方若婳也不想多说什么,只告诉她:“你等着我!”转身便走。刚到院门,忽又想起一事,折回来,指定来赐酒的宦官,吩咐屋内的宫女:“给我看好了他,我不回来,不许他走!”
方若婳直接去了结绮阁。方若婳很清楚,这是方若婳唯一的办法。
蔡秀妮似乎看出了方若婳的来意,百般地用话拦着方若婳。方若婳知道,昨晚方代玉的言语冲撞,让她十分不快,方若婳甚至隐约想到,也许这件事本就是出自蔡秀妮的授意,但眼前她依旧温婉的笑容和言谈,让方若婳无法再想下去。
方若婳央求了半天,蔡秀妮总不肯松口,方若婳也急了,道:“母妃若不答应,我便再投水!”
一瞬间,蔡秀妮的神情变得那样凄伤,如同被人在胸口割了一刀,还要痛楚百倍。
走出结绮阁,她凝如石像的身影依然清晰的留在方若婳脑海里,即使她没有说什么,方若婳也能感受到她心里的悲哀。
方若婳如愿得到了方代玉的赦令,然而,方若婳却并未觉得欣然。
秋深天寒,黄叶纷纷,远近宦官们沙沙地扫着地,在巍峨的宫墙下,所有的人影看起来都那么渺小。
方若婳能救方代玉,因为蔡秀妮疼爱她的女儿,蔡秀妮能说服方光霁,因为方光霁宠爱那个美丽的女子。方若婳他们都如菟丝草,依附于别人的宠爱,一旦失去,便一无所有。
风自北方来,夹着细密雨丝。宫女撑开了伞,但免不了零星的雨滴落在方若婳脸上。
深秋的雨,竟是那么冷。
十月廿五,从北方传来消息,春安国使者在风越被软禁,仅仅三天之后,风越皇闵坚举行了告庙仪式,拜将出征。
五十万大军压境,春安国君臣倒也并未显露多少惶恐,后宫更是欢歌如旧。
有的时候,后宫女子在一处也会议论时局,她们总是说:“也没什么,从前北人来打了多少回了,还不是乖乖都回去了?”
“可不是,听我父亲说,光是秋安就来打了三回,天马也来过,如今又换了这个风越,能如何呢?”
“北人都是旱鸭子,坐船就晕,更别提打水仗了。他们倒是敢来,那长江可不是小溪沟,他们能奈何?难不成插上翅膀飞过来?”
“说来说去一句话顶不错,王气护着咱们呢,什么也不用怕。”
方若婳想这些话,未必全是她们自己的见识,想必也是外间传来的。时近岁末,宫中照例忙着年下诸事,一派喜气,全不将已至江北的风越军放在心上。宫中过年的习俗十分有趣,单是预备的各色糕点,或做成吉祥图,或是花卉,或是小动物,花样繁复,不可尽数。
还有巧手的嫔妃宫女用绫罗做成许多小衣裳,只一掌大小,却精致无比,用做上供。去年此时,方若婳满怀新奇,只觉看不够,眼下却已全无心思。
方代玉被方光霁禁足,不得出院门,但方若婳进进出出,倒也不受阻拦。这宫中如今好似只有方若婳他们两个怀着同样的忧愁,方若婳每日都去找她说话。方代玉虽然不出门,但她在宫中有许多亲近的宫女传递消息,知道的事倒比方若婳还多。
腊月,自三峡传来的战报,方军水师大败于狼尾滩。
听说,风越军水师统帅名叫闵文耀,神勇有如江神。
“哦,原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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