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场病,好像倒让佟佳皇后活过来。
如今也不必上朝,罕有朝务打扰,佟佳皇后每日让人在花园里设坐榻,两人在一处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仿佛有说不尽的话。也有时,佟佳皇后挽着闵星渊散步,肩并肩地走在初春的阳光里,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融为一体的影子。
一日,听见佟佳皇后在说:“妾不是要冒犯,但妾愿在至尊百年之后再去,不然,哪个来照顾至尊?”
闵星渊拍一拍她的手背,叹息,“我也想过了,还是你先去的好。我终究是男人,比你忍得。你若没了我,往后心里可有多苦呢?”
心里竟蓦地一阵发酸。
都说天家无真情,可眼前这一双分明是互相眷恋的夫妻,哪里是皇帝和皇后呢?
两人沉默地看一会风景。
佟佳皇后又说:“多美。当日修这仁寿宫时,至尊还大不满。”
闵星渊笑了几声,道:“我还是觉得太过奢华,这都是百姓血汗,供你我二人享用,何苦来得?”
佟佳皇后说:“至尊也不必太挂怀,论理,至尊有如此地方颐养天年也不为过的。”顿了顿,又说:“不过,妾当日也觉得闵锐达修这仁寿宫未免太奢华,只是妾不愿至尊为此事罢黜闵锐达。”
闵星渊点一下头,“你的用意,我当然明白。闵锐达是个人才,公忠体国。这些年,他光是为了挡着睍地伐胡闹,就不知挨了睍地伐多少脸色。也多亏他,卡着睍地伐,不让他予求予取,不然,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子。”
佟佳皇后叹了口气,“这些话,妾也想跟至尊说,只是一直没机会。今天看着至尊精神很好,不如就说说这件事吧。”
闵星渊转过脸来看她一眼:“你是想说睍地伐的事?”
佟佳皇后点点头。
闵星渊想了想,挥手让左右都退下。
方若婳也忙不迭地打算跟着众人开溜,却被费映莲一把拉住,道:“这里不能没人呐!你跟着跑个什么?”
方若婳苦笑,“兰娘,实不相瞒,我今日有些头晕,想偷个闲,歇歇。”
费映莲使劲盯着方若婳看了一眼,叹口气道:“罢了罢了,放你这一回假吧。”方若婳忙道过了谢。
却听费映莲轻声嘟囔:“唉,哪个想呆在这里?”
方若婳刚迈开脚步,听见她这样说,忽然心中一动,又改了主意,退回来道:“算了,方若婳陪着你吧。”
费映莲瞅瞅方若婳,笑了,“头又不晕了?”
方若婳也笑,“晕归晕,也不至于就立不住了。”
费映莲十分高兴,挽着方若婳又走开两步,挨着一棵树底下站了,道:“至尊跟皇后说话,咱们站远些,听得见招呼就可以。”
方若婳笑着应了。
心里却一阵阵地紧张。方若婳知道自己正在更深入这一场风云变幻,这却是方若婳自己的选择。虽然危险,然而何尝不是见证历史?而且,除了好奇,方若婳知道还有别的。是的,还有别的让方若婳不由自主地关注这一切。
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抬头瞧着头顶上刚刚绽开新绿的枝叶,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捕捉每一个字眼。
“……我也想过,但此事太过重大,不能轻易为之。”
“正因为重大,妾才不能不对至尊说起此事。此事事关闵风越基业,事关天下百姓,如何能够拘泥?若说到舔犊之情,妾是五儿之母,五儿皆是妾十月怀胎,骨血相连,又哪里会有厚彼?睍地伐是妾头生儿,从小只有更疼爱他几分的,若不是妾当真觉得此事势在必行,又怎么忍心提废立?妾难道不知,自古废太子有谁不是惨淡终生的?”
佟佳皇后声音哽咽了。
“博延见事确实比睍地伐明白,又有主见。但他行事有时过急……我也有些担心!”
“至尊说得不假。但据妾看来,这二年博延也好得多了。”
“唉!睍地伐确实不堪立,但我总想着,他是长子,自古长幼有序,不可轻易改之。再者,若说他有十分恶处,倒也没有。旁的那些毛病,或许能改一改。谁知,这么多年,非但不改,反倒变本加厉。真叫人痛心!”
“说到长幼,妾也听说,外头有人议论妾是个偏心的娘呢。都说妾为了阿云的事,才恼了睍地伐。妾恼过阿云是不假,可妾岂是不识大体,为了这等事牵扯国家大事的人?又说妾计较东宫没有嫡子,真是笑话,妾岂不知赤霄非嫡子,方光霁难道就是庶子?”
“不必生气,那些人不晓事理,胡乱说罢了。我岂会不知道你?”
忽然沉默了很久。
忍不住瞥了一眼,只见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不由得叹口气,回转眼眸,忽见费映莲正看着方若婳,忙别开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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