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五!”闵博延的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来,“你为何这样固执?世上难道只有倪嘉平一个男人吗?!”
“世上男人千千万,阿五不识得。阿五只知自己心中唯有倪嘉平!”
闵博延沉默,目光带着冰冷的怒气,自每个角角落落扫过,似乎在寻找一个发泄的对象。诸人都屏息凝神,极力低下头,恨不得自己瞬时变成隐形人才好。
良久,只听闵博延淡淡地回答:“回去吧,你是朕的妹妹,朕一定会为再寻一个如意郎君。”
谷蕊公主抬起头,方若婳以为她还要继续争辩,哪知她是平静地说:“如此,阿五别过了。”
她跪地,抬手秋安眉,端端正正地行过了大礼。而后起身离去。
只在她身影迈出门槛的时候,闵博延终于将视线投向她的背影,脸上露出说不清是惆怅、悲伤还是失望的神情。
而方若婳在那个瞬间,陡然生出了一缕不详的预感。
“快留下她呀!”方若婳竟脱口而出。
所有的目光瞬息都朝方若婳转了过来,又在瞬息都避了开去。
只剩下一个人,他还看着方若婳。
方若婳跪下来。方若婳的这张嘴,在他面前放肆惯了。如果今天能逃过这一劫,最好一回去就把嘴缝起来。
闵博延冷冷地盯着方若婳,“你想说什么?”
方若婳苦笑,到了这个地步,不说也不行。方若婳说:“妾观谷蕊公主神态有异,只怕她……她会……”
闵博延打断方若婳,“你怕她会寻短见?”他冷冷地说。
“是。”
“就因为方若婳不让她跟着倪嘉平去岭南?”他带着讥诮的笑。
“是。”
闵博延冷哼了一声。他不相信。方若婳早该知道,他不愿相信,他一向固执得可怕。他厌恶倪嘉平,迁怒谷蕊公主。他在气头上,谁的话也听不进。方若婳选择了一个很差的时机。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他问。
“至尊若不肯信,妾多言又有何益?”
闵博延站起来,走到方若婳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方若婳。方若婳猜,他一定在想该怎么发落方若婳。片刻之后,他冷笑了一声,道:“你还是老样子,但朕已不是。”
这何用他说?方若婳道:“妾明白。”
他重重地“嗯”了一声,拂袖而去。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他一句话也没再对方若婳说,甚至没有多看方若婳一眼,直接视方若婳为空气。很好,正中下怀。
熬到当晚,一天算是草草收场,方若婳忙不迭地回去住处,准备先睡一觉再说。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可比当初在佟佳皇后身边累得多。方若婳要好好的休养生息,才能打足精神应付下一场战斗。
刚甩脱两只鞋子,坐在榻上捏脚,有人敲门。
是与方若婳相熟的尚宫,因感了风寒闹头疼,求方若婳替她明日当一天的值。方若婳那些推脱的词实在出不了口,只得应下来。
再见方若婳,闵博延当然没有那样吃惊。一早依旧去上朝,这回在榆乐殿待到午膳后,才回来。朱明安跟在后面,托了装奏折的匣子。径直进了书房。
正以为今日运气好,风平浪静的当口,谷蕊公主府总管来报丧。
一时间,方若婳难以置信。
竟是真的,而且这么快。
谷蕊公主吞金,一锭尚且不够,连吞了三锭。面容平和,无痛无恨,宛若生时。
闵博延得知消息,很久都待在书房里不出来。所有的人都被轰出来,朱明安在门外听了又听,急得团团转。晚膳让人送进去,旋即又原样退出来。任何人经过书房门口都蹑手蹑脚,恨不得立时变成猫。
到方若婳下值,闵博延始终未从书房出来过。
听说赵妃赶来,进书房劝慰,也一样无功而返。
方若婳隔日才又再见到他,看上去神色已恢复平静,但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小心翼翼,任何与“兰”、“陵”、“五”同音的字全不敢提起。
乐平公主以谷蕊是先帝后最宠爱的女儿为由,求追加丧仪,闵博延不准,只给最普通的丧仪。但又准许总管按谷蕊公主遗愿,携谷蕊公主的一缕青丝和随身环佩,送去给已前往岭南的倪嘉平。
此事就此终结。但是有的时候,闵博延在批答奏折的时候,会忽然停住发呆,眼里未尝没有悲哀。如今他只剩下一个守寡的姐姐,一个幽禁中的兄弟,和另外一个正在兴兵谋反的兄弟。
天家的亲情,待尘埃落定才会浮上来,剩下的也不过是悲哀。其实,也不独天家,小老百姓家为了分家产争到反目为仇的,又何尝少数?或许人的天性如此,只不过天家的诱惑格外大。
也就在此时,不安正如深秋的寒风般悄悄拂过榆乐宫的角角落落。数日之前,蒲州失守的战报传到了榆乐。
闵博延乍听到这个消息,一向沉稳的他,也不禁震了一震,泼出了手中的半盏茶。
诸人都是会看脸色的,闵博延的震惊即时传播到了每个人的心里,房中立刻一片死寂。
方若婳大概明白他的震惊何来,蒲州正在黄河之北,与榆乐隔河相望。蒲州失守,意味着闵嘉颖的大军随时可能渡河南下,攻打榆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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