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睡态方若婳是极熟的,曾经有那么多个夜晚,醒来,用手指在他面上轻轻描绘。抿紧的唇、挺直的鼻梁、微微蹙起的眉头。
双手紧紧地攥着氅衣两角,紧得指节泛白,仿佛要下多么了不得的决心,才能完成这么一件事。
方若婳替他盖上氅衣,退出来。半路听到他轻声叫方若婳:“若婳。”
方若婳回过头。他的姿态没有变过,依然沉睡着,是梦话。
很久都已不流的泪,忽然间就涌上来。
方若婳掩了面往外走,朱明安拽住方若婳,“十三娘,怎么了?”
方若婳没办法解释,急得指指自己的脸,挣脱了他便走,却听他在背后“噗哧”笑了出来。
回去一照镜子,连脂粉都花了,索性全洗了,又重新拢了头,干干净净地回来。
闵博延已经醒了,召了徐泽在议事。方若婳煎了茶送进去,听他们在议论闵玉则的事。必定是打胜了,徐泽满脸的笑。
“……果然是有勇有谋,至尊识人之明,臣等不及远矣。”这个人主意也是有的,只是一句主意总搭三句奉常
闵博延不接他的话,自管看奏折,一时问:“这个闵思恩是什么人?”
“玉则帐前车骑将军……”
捷报没两便传遍。
“……闵将军问道:哪位愿往?这时有一人出列,‘标下愿意!’闵将军定睛一看,原来是车骑将军闵思恩,又见他气度不凡,相貌雄勇,不由得赞一声:‘真乃壮士也!——拿酒来!’亲手倒了满碗递上。闵思恩接过酒碗,回头望时,见敌将立于阵后,当下抬手一饮而尽,将酒碗狠狠一贯!策马便往敌阵中去。只见那道人影左突右闪,不多时已杀入敌阵。敌方顿时一阵大乱。这边人人都看得心驰旌摇,鼓手都忘记了擂鼓,怔愣在那里。闵将军快步抢过去,夺下鼓槌,亲自击鼓助威,顿时呐喊声一片。”
“哦——”人人听得心驰神往。
“仅凭闵思恩一人,自是势单力薄,闵将军当下又点了十余精骑追上相助。只见闵思恩到处,势如破竹一般,凭叛军如何阻挡,终究叫他攻到了主将面前。”
“主将必是手到擒来了?”
“就是这才叫人痛心呢。闵思恩虽勇猛无匹,可惜世上不是人人都如他一般。随他同去的那十几个骑兵竟临阵脱逃,抽身返回,终叫闵思恩寡不敌众,身首异处。”
“唉——”又是人人一起痛惜。
“闵将军痛哭一场,又将那十几个骑兵腰斩示众,此后哪个还敢退后?但闵将军终归是以寡敌众,知道不能硬拼,苦思一夜,计上心来,有了一个妙计。他将军中运粮载重的牛驴都集合清点,也有数千匹,又选了几百兵士,人人都带上一面鼓。咦?你问这是做什么?你自是不懂,闵将军身边的缺时都不明白呢。闵将军命这些人赶着牛驴偷偷潜入山谷间,等埋伏好了,闵将军便率大军出击。敌将与闵将军交手过,知道闵将军兵马不足,放心大胆地压上。便在此时,忽听山谷中战鼓喧,尘埃暴起,敌将以为援军以到,自己中了埋伏,顿时大乱。闵将军趁势追击,便大获全胜啦。”
那时节,宫女宦官们实在没有多少新鲜的话题可谈。如闵玉则这般的年轻将军,也算得上一名帅哥,自是成了茶余饭后的热门,了又,不厌其烦。
其实,与此同时闵锐达也胜了,他不过率三万余人马,直破对手十万大军,惊心动魄之处,只在闵玉则之上。只不过他的传奇太多,反倒没有那么惹人注目。
至九月末,闵锐达已直逼临肃,与闵嘉颖大军决战于清源。
以闵嘉颖的外强中干,战事至此,其实已无太多的悬念。果不然,捷报旋即传到榆乐,叛军几员大将战死,闵嘉颖乞降。
这是闵博延继位之后第一场军事胜利,而对手是自己的亲兄弟。
即使如此,他亦如释重负,看得出,那几他脸上的笑容比往日要多,但疲倦之色也一样比往日更多,大约是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之故。
十月初,闵锐达率大军,以及被俘的闵嘉颖回到榆乐。
至此,这一轮继位的风潮尘埃落定。
而闵嘉颖此时已成是砧上的鱼肉。
以他的罪责,当然断无生理。朝臣公议,应当明正典刑,甚至有人上书,应改闵嘉颖姓氏,除去皇族之籍。
闵博延却又在此时,意外沉默。
一夜方若婳见他站在殿外的石阶上,手轻轻拍打着阑干,抬头望着初升的月亮。那日是初十三,上弦月,距离圆满还早。
宫女们都远远站着,方若婳依稀看见他手里似摩挲着一样东西。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微微转过一个角度,手自明亮处晃过,闪出指缝间漏下了一绺流苏。
方若婳认识那串流苏,因为上面的结子是方若婳打的,为谷蕊公主的玉环。
心下隐隐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次日听,闵博延在朝堂告诉臣下:“朕只有这几个手足,委实不忍心再处死闵嘉颖。这一回,就容朕法外施恩,恕闵嘉颖一死。诸公不必再谏。”随即宣布将闵嘉颖废为庶民,同闵醉岚一样,幽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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