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躺在一片黑暗之中,男人听到哗啦啦的水声,这是一条小溪,鱼儿破出河面,噗通一声又栽了进去,泛起大片水晕,惊动了蜻蜓,刚飞离,就被蟾蜍卷进嘴里。
微风拂来,青翠小草上沉淀一夜的晶莹露珠滴答在了泥土上,旁边掉落一叶梧桐,又被色调单一的粗布鞋碾碎,鞋底堆满了厚厚的泥巴。
“唉,醒一醒,醒一醒!”
他身子乏力,挣扎着睁开眼,朦胧惺忪,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后面是一片绿油油。
他用手揉眼,手背上的泥土不小心搓进眼里,流了几滴眼泪,这才看清周围事物。自己正躺在河岸边,衣服湿了大半,面前是一片树林,深不见底,身旁,蹲着一个挎着篮子的中年妇女。
“大石,你可算醒了!”中年女人把菜篮子扔到一边,晃着他的肩膀。
他推开女人,抬起手臂,像生锈的铜人一样,发出清脆的骨骼声,又捏了捏自己的脖颈。
“大石?”
“对,大石,张大石,你的名字是张大石!”
他在记忆里找寻张大石这三个字,却是一片空白。在包裹记忆的泡沫里遨游,触及最深处,反而有些头痛。
“大石,叫阿娘,阿——娘——”
张大石盯着这个女人,五官端正,眼神清澈,但皮肤极差,满脸皱纹,脑海里丝毫没有和这人相处过的印象。
“大石,叫阿娘。”
张大石不理解为什么要叫,不过是张开了嘴,跟着她的口音,学说一句:“阿娘。”
女人听后,身体一颤,麻木的眼神焕发一丝光彩,兴奋地连连说道:“你是大石,我是阿娘,我是你阿娘!”
阿娘的脸沟壑纵横,笑起来,像是晒干的橘子皮,她把他抱起来,像拖小孩一样。
张大石面朝溪流,望着水中女人的倒影以及自己那张板正的脸,既熟悉又陌生,循着记忆去找寻它,却陷入了空白的漩涡。
他望着水面上清澈的眼睛,总觉得自己醒来应该立马去做些什么,但他不记得了。
“大石,俺们走。”
阿娘拉着他的手,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他愣愣地跟在她身后,离开河边,走进深林。
黄土凝实,高低不平,有条脚印踩出来的弯路,却也并不好走。
她肩挎菜篮,用木棍借着力,振振有词:“莲花镇,座山底,百余户,人心齐。不怕人,不怕鬼,就怕山中狗熊把人毁!”
“莲花镇,座山底,百余户……”男人学舌一番。
这林子远远的看上去幽深无比,实则不大,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便见到一条水泥马路,右侧一间小房子,张大石路过那里特地瞅了眼,里面空荡荡的,蜘蛛网粘满了屋子。
虽然来到马路,但依旧没人,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得半个多小时,才渐渐开阔起来,马路交错纵横,行人颇多,都扛着农作工具,三五一群,来来往往。
这便是阿娘口中的莲花镇,离大山不到十里地,西边挨着河,顺着镇子往东一直走会有一条大路,只要有车,就能沿途去到城里。
太阳当头,张大石的衣服干了不少,但他用手一捏,还是出了不少水。
拖着脚步,水迹也拖了一路。
地面有些颤动,听到一阵吭腾腾巨响,慢悠悠过来一个“铁盖子”,两边四个轱辘,盖子头伸出一个脏管子,噌噌冒着黑烟。座上是个老大爷,吊着烟,烟熏地他眯愣着眼,车屁股上还坐着三个青年,麻布粗衣,露出一口大黄牙,嬉笑着调侃隔壁村的姑娘。
阿娘望见,挥挥手。
“嗨!”
老大爷没看阿娘,目光扫在张大石身上。
“你是?”他问,话语是一股地道的山川味。
张大石掰着三根指头,木讷地说出三个字:“张大石。”
阿娘昂首捶拍胸脯,颇自豪,“俺儿子!”
老大爷眼神诧异,叹了口气,对阿娘说:“你腿脚不灵便,没事别瞎走。”
拖拉机没停下,响声渐渐远了不少,分离后,还不忘回头看两眼。
“张大石,”他摇摇头,“唉,张大石。”
“这小伙子不会真是张大石吧?”一青年打怵。
旁边一人拿胳膊肘顶了下他的肩膀。
“这疯婆子,见谁都说是自己儿子!”
“死多少年了,还能起死回生不成?”
后面坐的三个青年,提了大石寥寥几句,望见前面走来的两个年轻姑娘,黑发插红花,手垮花篮,笑靥莹莹,又把目光吸引去了。
张大石和阿娘走着,拐了几个弯,不管碰到谁,总得说一句:“这是我儿子,张大石!”
莲花镇有五个村子,黄菊、杏花、槐木、莹草、吴村,阿娘的家在杏花村的东边。
一条狭窄的泥土路,门口插两根木条的小院子,里面三个瓦片房,院内右边有个木头撑起茅草作顶的小棚子,木棚底下有个木头制成工艺粗糙的猫,拴一根细绳,旁边有碗,碗里是几块鱼肉。
阿娘把篮子放在茅顶上,随即进了屋,张大石就站在院子里,盯着那个木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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