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莹简直不敢相信,她看到的,这真是一位太子的后背吗?
她心都揪在了一起:“天……殿下这些伤是……”
“这是本宫犯的错。”
他冷冽说着,一如早已习惯,兰莹怔愕地抬高目光,却看不到他的神情。
“那是一朝太子难以承担的过错,父皇恼怒至极,赐了一百鞭刑,留下这些疤,好让我永远记住,我曾经多么荒唐和令他失望……”
他忘不了那日在宗祠,他去衣披发跪于人前,父皇夺走丞相手里的鞭子,亲手抽打了他十几二十来下,他不留情面,每一鞭都仿佛往死里打,力道中透露着霸气和狠绝,打死这个儿子也在所不惜。幽寂好歹有着自幼习武的底子,可即便如此强健的体魄,也被打趴在地上起不来。行刑完毕之后,他整个后背都被打烂了,他虽然看不到,可从母后那近乎断了气的哭声中,他可以想见自己伤得有多惨烈。
那次伤筋动骨之后,他被送到洛阳,那时新都尚未建成,太子府也还没有修缮,还只是一个简陋的院子。他被孤零零地丢在冰冷的偏殿中,除了丞相舅舅偶尔会代表皇后来看他,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他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他趴在床上,脸侧着朝窗户,眼看着窗外的葱茏花木,那是他唯一可见的生机,一日日地,繁花凋敝,叶子由绿转黄,秋意逐渐蔓延进他的心里,让他的情念变得枯竭。
他卧床养伤足足三月,才能真正恢复过来,下地行走。
回想着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幽寂沉沉闭目,感觉自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兰莹痛惜而哽咽:“究竟是什么错?可以让皇上不顾父子之情,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你最好不要知道。”
幽寂双目微睁开,生无可恋地苦笑着。
“本宫曾一念之差,对一个人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毁了她的一生……”
幽梦那张曾天真年少,纯美无邪的笑颜,被他亲手毁灭,成了他最深的痛,也是他最不愿意被别人探知的秘密。
而后来的她,会与梅自寒品琴,会与凤栖梧调笑,会与苏稚合香,会让沐漓风喂她吃肉。
她像只孟浪的蝶,流连花丛,纵情于男色,她会和天下的男人亲近,却唯独不会近他半分。
她对待他,永远像对待一个仇人。
“倘若不是我,也许她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他苦极了,可他哭喊不出来,只能憋在心里,憋出了内伤。
兰莹听他自言自语,虽不知详情,可她能感受到事态严重,并且他深为此事愧疚,痛不欲生。
“殿下!”
她情难自抑扑上去,靠在他背上,紧紧抱住他。
眼泪夺眶而出,从累累伤痕上流淌下:“我不曾亲眼见到殿下遭受过那些磨难,我也不知道那件事发生以后,有多少人在责怪殿下犯错,可有人关心殿下伤得有多深,伤得有多痛?”
原本突然被她抱住,幽寂是有些意外的,但听了她这些肺腑之言,他竟有几分释然。
“如今看到这些伤……我能体会殿下当时的痛苦,太残忍了……对不起……”
她实在太过心疼了,以致泣不成声,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
背上那些丑陋的伤疤,就像玉器上的瑕疵,本该是遭人嫌弃才对,可她却一点也不抵触,还主动靠上来抚慰他,为他的遭遇难过,这份惺惺相惜使他动容。
他有点怔然无措,不禁握住她环在腰上的手:“那事又不是你造成的,与你无关,你道什么歉?”
“我是替那些只顾指责殿下,却忽略您感受的人道歉……”也为我的迟来而道歉,她将这句默默藏在心里。
兰莹悲切地闭紧双眼,用更多的力气抱紧他,不遗余力地温暖他:“既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大的错也不能重来,殿下就放下心结,别再折磨自己了……”
幽寂缓缓转过身来,她仰起泪眼瞧着他,他不说话,眼眶生红,眼里满是伤痕。
就像她说的,只有最孤独的人,才能互相体会彼此的孤独。
他忽觉她哭得很动人,有一种令人心碎的美,他一时抵不住这般温情,也朝她靠了过去,仿佛她是一点光源,是他此时可以握住的温暖。
他单手捧住她的脸,俯面将她吻住,她合眼一边回应着他,一边忍不住地泪如雨下。
这间清雅的居室内只有一支立式烛台,烛火外笼一层纱质的灯罩。
在纱灯轻柔光线所无法照亮的床榻上,两个人影相依着倒下去,逐渐融为一团虚影。
烛心上的火焰似有某种感应,忽明忽暗地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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