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183年),初夏四月。
一处乡亭来了一个骑白马的少年,这少年身形瘦长,看上去差不多已经成年,相貌也是非常英俊,饱满宽阔的额头微微渗出汗水,笔直的眉毛在末处微微拉长,凌厉的眉峰几乎要伸入鬓角,眼睛细长而炯炯有神,微微含笑,山根鼻梁高耸却不粗壮,上唇有点薄,脸也有一点点长,但却更显爽朗清举和英武之气。
少年上着青灰色长衫,下穿赭色裤褶,头上带着高直挺拔的竹冠,腰间悬挂了一柄金装纹铁长剑。所谓裤褶,源于北胡人,流行于后汉,便于骑乘,通常作为军中戎服,在民间盛行于游侠剑客之间。
这个少年,名唤姜泫,表字伯霈,乃是凉州天水姜氏子弟,游学山东,师从大儒郑玄,学近一年西行,路经此地。
中原不比凉州酷寒之地,刚到四月,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姜泫又在太阳底下赶了大半天的路,额头、脸上都是汗涔涔的。在乡亭的闾门前,他勒住了坐骑,拽着袖子擦拭了下汗水,转目四顾。
枣阳亭也算是地处要道,由北门延伸出一条青石板小路,没几步就接上了官道。路口处立着一根路牌,路牌上边立着一尊木制的日晷,指针的影子快到了申时。日晷下边横着一块名牌,写着“枣阳亭”,名牌下边插着两个同样木制的箭头,一个指着自己来的方向,写着“匡城乡”,一个顺着路的方向指着西南,写着“酸枣县”。
眼前这一段官道笔直宽阔,基本上是沿着河水(指黄河),也正是他来时走的路。沿着官道一直往西南走百八十里,其间得绕过一片名叫“矮骡岭”的密林丘陵,就可以到酸枣县城,过了酸枣,一路向西,便会到了帝都雒阳。
官道两侧则是大片的粟田,禾叶苍翠欲滴,应该是个不错的年景。入夏之后,下了两场大雨,田地里郁郁葱葱,风一吹,青色的禾叶起伏不定,就像东海的海浪一样。远远地可以看到有三两个田奴、徒附穿着牛鼻裤,光着膀子在其间劳作,不过眼下杂草萌生,正是锄草的时节,田里人应该非常多才对,只这几个人,却多少显得有一些古怪。
快要申时了,路上车马来往、行人颇多。有单衣布履的儒生,有衣服文采的商人,也有穿着黑衣或白衣的黔首。因为世道不宁、道路不靖,行人多随身佩戴短刀、长剑。
姜泫走进闾门,里内多数都是低矮的茅草屋,偶尔会有些泥瓦房,可见里中并不富裕。三两个孩童在追逐着嬉笑打闹,有好几家已经升起了炊烟。
沿着亭中一条还算宽敞的土路,姜泫走到了亭舍前,从马上跳下来,整顿了下装束。
亭,停也,亦人所停集也。亭负责一亭之地的治安、邮驿、民事。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十里一亭,十亭一乡,都是约数。一些小的亭便只有三四个里,例如这个枣阳亭。这个里,不是距离,而是相当于一个自然村。
隔着大老远就能看到在亭舍大门前有一根丈余长的柱子高高耸起,柱子的上端还立着一块牌子,右上角小字写着“匡城乡”,中间大字写着的还是“枣阳亭”。说明这枣阳亭也是隶属于匡城乡的。
此时到得近前,看得更加清楚,只见亭舍院落占地颇广,地基高过地面三四尺高,有石板阶梯与官道相连。想来也是,因为亭不但是治安单位,并且有接待过往官吏、给远行百姓提供住宿的责任,所以亭舍颇大。酸枣不算是大县,枣阳亭也是县中的小亭,但亭舍的门面还算气派。
姜泫没再多想,将白马系在柱子上,走进了亭舍。
亭舍门边的塾中坐了一个老卒,见他上来,从屋中走出,略微打量了一下姜泫,和善地问道:“投宿?还是寻人?”
姜泫是士人,这个老卒最多也就是个亭长,姜泫本不必客气,但还是微微弯腰,做了个揖,道:“敢问,此处离县城还有多远?”
老卒见姜泫虽然年轻,但也是士人打扮,再者对自己客气,便不敢怠慢了,答道:“县城距此往西还有百二十里,时候也不早了,天黑前是赶不到了。贵人若不嫌弃,且先住下吧?”
姜泫又拱了拱手,道:“正有此意,如此多谢了。”一个人出门在外,礼多人不怪。
姜泫将白马牵进了亭舍,又向老者问道:“老人家如何称呼?”
老卒在前边引路,将姜泫引到后院居住的地方,老卒年纪大了,脚步和反应都有些迟缓了,略微顿了顿,这才回答道:“小老儿姓荆,是这里的亭卒。贵人怎么称呼啊?”
“哦,在下姜泫,表字伯霈。请问荆老,亭中的亭长在何处?某既然在此投宿,当先行拜访此间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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