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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前世她觉得绿沁是姒郁的人是因为对方总是见缝插针说他好话,目光不经意就流露崇拜。开始还好,后来陈伊絮进门她仍然向着姒郁这就很奇怪了,通常她会说“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姑娘也该大度些”。

这种鬼话秦照照听了一两次也就一笑而过,毕竟跟在她身边伺候了那么久,不过后来有一次绿沁说让她低个头主动去认个错。

秦照照立刻就炸了,把人赶出去没在屋内了。

她气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觉得真是没话说,见着也心烦。

其实说的通,如果绿沁待在她身边是为了知道她和姒郁是不是真的貌合神离然后拿捏死穴。

秦照照其实想说什么,不过姒郁像是知道她的意图,很快不着痕迹拦回了她下一句话。

“拿着这个,门口暗卫不会阻拦。”他将一枚圆形铜钱状穗子搁在桌上,淡淡:“带上裘五。”

那一刹秦照照差点以为就露了陷,没功夫想别的事迅速:“没关系吗?”

姒郁安静看她,眼睫根部是一条自然流畅的细线:“我说过了,阿照想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话他说过不止一次。

秦照照陡然有种被纵得无法无天的感觉,嘟囔:“你总这样容易让我越来越放肆。”

声音很小,她也不知道姒郁听见没就开始不好意思,迅速拿了东西抬脚就往门口走。

裘五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低头行了个礼,神色规矩。

秦照照小拇指勾着那根被长穗缠绕的铜板看他一眼,低声:“搞定了,走。”

裘五腰间佩剑已经重新挂上,他闻言没说话,视线在秦照照手里甩得欢快的那根穗子上停留了片刻。

公子对她很特别,叶池很早就告诉过他。

裘五默不作声跟上,想着秦照照也许能将这件事彻底解决。

他也见过姒郁轻裘烈马弯弓执剑的样子,最后被无数事情磨成一尊无喜无悲温柔神像。

裘五手捏在刀柄上,被即将到来的那一刻压得喘不过气来。

阮、镜、竹。

他一字一句在心底默念,似乎能让几年来毫无着落的恨意消散一些。

没有用。

*

秦照照一路几乎是畅通无阻,只有在门口的时候被拦下,一左一右面无表情二人拦住她和裘五去路,森然:“无令不得入内。”

脸虽然对着秦照照视线却落在她身后裘五身上,表情不虞。

上次没见着人能直接踹开门估摸着是姒郁在里面。

秦照照举着那枚铜钱放到他面前:“这个行吗?”

她观察过,就是一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钱币,中间是四方的孔,一条明黄穗子从中穿过打了个结。

那二人看见穗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退开,简短:“请。”

一百二十度大转弯的态度让秦照照怀疑自己手上拿得是纯金的铜钱状不明物体,她怀疑地拎回来在眼前放着晃了晃,下一刻被裘五往前力道很轻地推了推。

秦照照把东西收回来系在腰间,轻咳一声大步跨了进去。

里面有些暗,凉气顺着脚踝骨一个劲儿往里灌,秦照照缩着脖子跺了跺脚,一仰头看见昏暗中裘五的脸。

眼皮上的疤看不真切,他似乎咬了咬牙,指关节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秦照照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隔着粗硬冷色栏杆看见四肢和脖子被绑在木质十字上的人。

这是一个至少从表面上看没有任何伤痕的囚犯,穿着干净囚衣,甚至连头发和胡子都有人专门处理过,脸上虽然疲惫但五官都在——很舒服的一张脸,让人想到清风朗月。嘴皮有轻微的发白和起皮,应该是有段时间没沾过水,通身看下来除了瘦到踝骨和手腕骨凸出得吓人以外还算完好无损。

他安安静静的,有人进来也只是幅度很小的动了动手。

一时陷入沉默。

秦照照敏锐察觉到裘五咬紧牙关在颤抖。

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去,被悬在十字上的人终于察觉到什么,动作吃力地缓慢抬起头,声音有些哑但并不粗粝,语速很慢:“将军心情不好?”

裘五不说话,脚尖不知道触到什么,在寂静氛围中发出一声刺耳的响。

他好像……看不见。

秦照照拉了拉裘五,示意他冷静,去看上面那人的眼睛。

虽然看起来正常但没有焦距。

就这一两息的功夫那人已经明白了什么,眼睫颤了颤,低低:“云慎?”

裘五的原名叫云慎?秦照照侧头,已经从身边人反应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裘五紧绷的下颌趋于冷漠,他动了动手语气无波无澜:“好久不见,阮军师。”

他惯常声音总有种轻挑感觉,也喜欢开玩笑打趣,但一旦涉及那场战争的时候就格外冷沉阴郁。

秦照照默默退到一边,突然鼻尖一动闻到什么,她想四周看了看,望进一片深浅不一的黑暗里。

又是很长一段的沉默。

裘五把剑收回剑鞘,讥讽:“看来你过得挺好。”

这反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秦照照抱紧自己默默吐槽。

阮镜竹竟然笑了一下,秦照照听见很模糊的声音,但确实是笑。

笑完他才低咳一声,虚弱:“我等你很久了。”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即使嗓子很干他也执意要说:“我以为你知道的,精神上的折磨远比身体上有效,当初将军手把手教的时候也不过跟我们一般大小,我记得很清楚。”

关于姒郁的,秦照照竖起耳朵。

裘五凉凉:“没想到会用在自己身上?”

“没有。”

阮镜竹始终保持着平和的语速,如果没有亲眼看见他确确实实被全身捆束着绑在离开地面的地方可能只会觉得他身体不太好,说话断断续续但思路清晰。

“陪我聊聊吧,我在这里关了有些年头了。”

他轻声。

裘五冷哼一声,恨意不作假但也没有打断他:“我和你没什么可聊的。”

阮镜竹自顾自说下去:“外面人怎么看我的?叛徒?还是狼子野心或者狼心狗肺?”

那些词没一个说出来的时候裘五额间青筋就蹦出来一根,堪堪忍住动手的欲望。

眼睛看不见听觉就格外明晰,况且秦照照刚进来的时候动作不小,阮镜竹继续:“云慎带了个小姑娘进来,是心上人?”

裘五忍无可忍打断,硬邦邦:“是夫人。”

这两个词出来的时候阮镜竹愣了愣,然后微微一笑:“是上次来的那位?可惜我看不见。”

他垂下头,被沉重镣铐压得抬不起来的脖子是格外脆弱的弧度,然后慢慢:“替我恭喜将军。”

裘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猛然发觉心里那种强烈的恨意在目睹对方现在的模样的时候突然没有那么深刻了。

这大概是他见过阮镜竹最狼狈的时候,武功尽失任人宰割。

你看,无论是当初的将军主帅还是如今的温柔公子,都不是会对背叛手下留情的人。

一直都是阮镜竹不停说话,裘五突然问了一句:“你眼睛怎么瞎的?”

秦照照靠在一边,闻言顺着黯淡光线去看那双瞎了的眼。

阮镜竹只是停顿了几秒,带着笑:“将军亲自取的,我的荣幸。”

荣幸。

这个词仿佛触及到裘五的某根神经,他话语又开始带着刺:“留你一条命你确实该感恩戴德。”

秦照照皱了皱眉,感觉阮镜竹精神不太正常。

阮镜竹摇摇头,有种得到糖果的孩童的心满意足:“你不懂,身上每一道因为将军留下的伤,都是恩赐。”

秦照照打了个哆嗦,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古怪感。

那人又开口,语气陡然痴迷:“将军是神,战无不胜无所不能,要想办法让将军记住我一辈子,这是最值得的方式。”

裘五沉默,嘲讽:“就因为这个,你不惜赔进去一万将士和朝夕相处的同伴的命?”

阮镜竹声音在阴冷背景中有种渗人感,他似乎很高兴:“怎么不行?”

“云慎你不知道,从我还是一名无名小卒的时候将军就是将军,当我一步一步艰难做到军师位置的时候将军便成了神。”

这话让秦照照后脊一凉。

阮镜竹将脸侧了一个方向,对着不知名的地方:“想必将军挑人的眼光是极好的,薛明茶还是太蠢了,布防图在手里也没能让将军失败。”

“真遗憾,将军生命中第一次失败不是我给的。”

当真相血淋淋摆在眼前的时候裘五才深刻意识到当初交付后背的是怎样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心里不知道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说不上难过反倒是失望,

对自己识人不清的失望。

阮镜竹再次开口的时候秦照照差点想把他嘴缝上,不过显然来不及。

“将军对云慎太好了,就是恶心我到极致都把我留着,一直留到云慎敢主动踏进这里的那一天。”

“我还以为他一辈子也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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